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漂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冰冷粘稠的淤泥包裹着身体，河水缓慢地冲刷着，每一次波动都带来一阵战栗。然后是听觉，远处模糊的喧嚣、水流声，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林皓（灰鸦）猛地睁开眼睛，呛出一口浑浊的河水。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腹部，仿佛有无数把锉刀在来回撕扯。他发现自己半泡在苏州河边的浅滩淤泥里，下半身还浸在水中，上半身则侥幸趴在一段被河水冲来的朽木上。
他还活着。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疯狂的追逐、决绝的分离、震耳欲聋的爆炸、失控冲入河中的轿车、冰冷的河水涌入……
他挣扎着，试图移动身体，但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背叛了他，剧痛和虚弱几乎将他再次拖入黑暗。他咬破了下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死在这里。真相已经传出，但斗争远未结束。“管家”虽然被曝光，但其庞大的网络未必会立刻土崩瓦解。苏小姐的目的依旧成谜。“钉耙”是否安全？叶怀明……他不敢去想。
还有那份原始的武器图纸胶卷，落入了“管家”之手，后患无穷。
他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一点一点地，如同蠕虫般，艰难地从淤泥和冷水中向岸上挪动。每移动一厘米，都耗费着巨大的意志力。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渗出，在浑浊的水中洇开淡淡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完全脱离了河水，瘫倒在岸边的碎石和杂草丛中，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时，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从旁边的芦苇丛中传来。
林皓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连那把螺丝刀都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尽可能隐入阴影，目光死死盯着声音来源。
一个瘦小的身影拨开芦苇，探出头来。是一个看起来十来岁、面黄肌瘦、穿着破烂棉袄的小男孩，手里还拿着一个破网兜，似乎是在河边捞鱼摸虾的穷苦孩子。
小男孩显然也被趴在岸边、浑身污泥和血迹的林皓吓了一跳，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转身就想跑。
“等等……”林皓用尽力气，发出沙哑得如同破风箱的声音，“……帮帮我……我不是坏人……”
小男孩停住脚步，犹豫地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他。乱世之中，善良往往意味着危险。
林皓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表情，尽管这在他此刻的脸上显得无比狰狞。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腹部的伤：“……受伤了……需要点水……吃的……”
或许是林皓眼中的痛苦太过真切，或许是那孩子天性中尚未被乱世完全磨灭的怜悯，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跑开，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半个硬邦邦的、已经发黑的窝窝头，扔到林皓面前不远处，然后又解下腰间一个脏兮兮的水葫芦，也扔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后退了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谢谢……”林皓艰难地道谢，抓起窝窝头，拼命地啃咬起来，又灌了几口冰凉浑浊的河水。食物和水分稍微缓解了身体的极度虚弱。
他看着那个依旧警惕的小男孩，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很大的广播声？”
小男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害怕：“嗯……听到了……吓死人哩……满世界都在响……说什么‘管家’是坏蛋……”
广播真的传遍了全城！“灰烬”行动成功了！
林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慰，也有更深的忧虑。这惊天动地的曝光，意味着敌人接下来的反扑将会更加疯狂。
“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受伤的人？”林皓继续试探着问，他想知道“钉耙”或者是否有其他同志在附近活动的迹象。
小男孩摇了摇头，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说：“前几天……那边那个废船厂里……晚上好像有动静……还有药味……我不敢去看……”
废船厂？药味？
林皓的心猛地一跳！这可能是“钉耙”或者其他需要藏匿的受伤人员的线索！
他必须去看看。
在小男孩惊讶的目光中，林皓再次挣扎着，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靠着那根朽木当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向着小男孩所指的大致方向挪去。
小男孩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废船厂并不远，但对于此时的林皓来说，却如同万里长征。他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挪到那一片锈迹斑斑、如同钢铁巨兽残骸般的厂区外围。
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丝极淡的、被铁锈味掩盖的消毒药水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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