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让陈砚之记录药方：“独活、桑寄生、杜仲……各十克，再加些牛膝，引药下行，直达膝盖。”祖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李大爷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等李大爷父女走后，陈砚之收拾着桌上的药方，忽然发现祖父刚才给李大爷把脉时，手指的力度和角度，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他把脉，指尖是轻轻贴着皮肤的，刚才却微微用力，似乎在感受更深层的脉象。
“爷爷，您刚才把脉，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力？”他忍不住问。
祖父拿起蒲扇，扇了两下，慢悠悠地说：“李大爷的病在筋骨，属‘沉脉’的范畴，得‘重按乃得’。就像水里的石头，浅尝辄止是摸不到的，得使劲往下探。”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茧，是几十年把脉磨出来的，“你看这手指，跟着我摸了几十年脉，它自己都有记性了，遇到不同的病，力道自然而然就不一样。”
陈砚之看着祖父的手指，忽然觉得那不是普通的手指，而是一把把精准的尺子，能丈量出人体气血的深浅、虚实。他试着模仿祖父的样子，伸出手指给自己把脉，指尖轻轻用力，再加重些，果然能感觉到不同的脉动层次，像在触摸一条深浅不一的河流。
傍晚时分，夕阳把诊室染成了暖黄色。陈砚之正在擦拭药柜上的铜环，听见祖父在里屋咳嗽了几声。他心里一动，最近总听见祖父咳嗽，尤其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只是老人一直说没事，他也就没多问。
“爷爷，您要不要也把个脉？”他走进里屋，看见祖父正坐在灯下整理医案，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深深的皱纹。
祖父抬起头，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是有点秋燥，不碍事。”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碗梨汤，“你奶奶炖的，加了川贝，你也喝点。”
陈砚之没动梨汤，而是固执地伸出手：“就一下，让我练练手。”
祖父拗不过他，只好伸出手腕。陈砚之的手指搭上去，心里有些紧张，指尖甚至有些发颤。他屏住呼吸，感受着祖父的脉象——沉稳而有力，像深山中的古泉，不急不缓，只是在某些细微的地方，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滞，像泉水中混了几粒细沙。
“怎么样？”祖父笑着问。
“脉象挺平稳的，就是……好像有点涩？”陈砚之不确定地说，“是不是有点气滞？”
祖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这几天整理旧医案，想的事情多了点，是有点气滞。”他拿起桌上的陈皮，放进嘴里嚼了嚼，“你看，这不就解决了？”
陈砚之看着祖父嚼着陈皮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的指尖还很生涩，还不能像祖父那样，从脉象里读出几十年的光阴故事，但至少，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脉搏里跳动的细微变化，能触摸到那些藏在皮肤之下的生命密码。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传来各家各户做饭的声音，油烟味混着药香，在暮色里弥漫开来。陈砚之帮着祖父关好门窗，看见窗台上的薄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远处的灯火，像一颗颗小小的星辰。
他想起祖父说过的话，中医的望闻问切，就像用指尖触摸星辰，看似遥远，实则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宇宙与人体的共振。而他的指尖，才刚刚开始这场漫长的触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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