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孟婆司，安静得不像话。
这里没有了曾经的鬼哭狼嚎，没有了拥挤推搡，更没有了汤勺和瓦罐碰撞的嘈杂声。
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符文阵列，是平稳运行的自动化玉石管道，是精准无误地将孟婆汤注入每一个鬼魂灵体内的机械臂。
一切都井然有序，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这是他设计的世界。一个完美的，没有冗余和错误的流程闭环。
孟知味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裙摆如盛开的血色莲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已经完成了过去需要数百名鬼差手忙脚乱才能完成的工作。
自动化流水线的末端，一个特制的白玉杯被机械臂稳稳托起，注入了与众不同的、带着一丝丝甜意的清澈汤液。
那是孟知味亲手调制的配方，她叫它“阴间特调”。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那杯特调，转身走向控制台旁一个空着的位置。
那个位置，总是为某个在深夜里陪她一起加班，一边喝着特调一边疯狂敲击光幕的家伙准备的。
杯子被轻轻放下。
“嗒。”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也敲碎了孟知味的习惯性动作。
她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看着那杯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准备的特调，握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指节泛白。
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这个完美的世界，缺了他。
孟知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底的湿意压了回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那个空座位低语：
“你这个疯子……连最终交付报告都写得这么完美，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找不到。”
……
功德司，录功曹的专属殿堂内。
海量的数据流如同金色的瀑布，在巨大的光幕上飞速刷新。三界之内，每一桩善行，每一件恶举，都被精准捕捉，量化，归档。
分毫不差。
“大人，这份关于‘阳世南赡部洲功过动态平衡报告’已经复核完毕，所有数据闭环，逻辑自洽，堪称完美。”一名下属恭敬地递上一份玉简。
录功曹接过，神识一扫而过。
确实，完美无瑕。每一个数据点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九位，所有的逻辑链都严丝合缝，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术”的极致之美。
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流程节点上。
“这里，”他指着光幕上的一处，“数据上报的冗余校验，可以再优化零点零一秒。重做。”
下属一愣，完全不理解。这已经超越了“严苛”，近乎于一种偏执。
录功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流程的每一个闭环，都是对最终结果的负责。这是……规则。”
下属领命退下。
大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数据流淌的微光。录功曹抬起头，看着那代表地府乃至三界运行效率达到史上巅峰的金色曲线，眼眶，无声地湿润了。
只有他知道，这份极致的“完美”，是用什么换来的。
每一行代码，都燃烧着一个人的生命。
……
奈何桥上，秩序井然。
曾经拥堵不堪的桥面，如今宽阔通畅。鬼魂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无形力场的引导下，安静、平稳地走向轮回通道。
钟馗和崔珏并肩站在桥头，像两尊亘古不变的门神。
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
看了许久，崔珏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老钟，我们现在是……这个‘项目’的长期运维团队了。”
他用了程诺的词汇。
钟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落寞。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闷声道：“嗯，直到下个版本迭代。”
他们都明白，不会再有下一个版本了。
那个唯一的架构师，已经不在了。
……
仿佛有着某种无声的约定。
孟知味离开了孟婆司，录功曹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崔珏和钟馗也离开了奈何桥。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走向同一个目的地。
最终，四人在一扇紧闭的殿门前汇合。
这里是曾经的“系统优化顾问办公室”。
门上，贴着一张由天道法则亲自烙印的封条，宣告着此地永久封存。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悼念。
办公室旁边的墙壁，是一整面巨大的数据光幕，实时滚动着整个三界平稳运行的核心数据。那金色的字符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象征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完美，高效，稳定。
这就是程诺的“最终项目”，他的毕业设计，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答卷。
孟知味抬起眼，看着那片璀璨的金色数据流，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燃尽自己时的最后微笑。
她喉头滚动，用一种近乎宣告的、无比清晰的语调，轻声说道：
“最终项目验收……通过。”
录功曹、崔珏、钟馗，三人同时，默默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最后的告别。
也是最沉重的誓约。
他们转身，准备离去，将悲伤埋藏心底，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完美”。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
那片代表着绝对秩序与完美的金色数据光幕上，一串极不协调的、仿佛幻觉般的灰色代码，一闪即逝。
它快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清晰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视网膜中。
“KPI...is...not...the...end.”
空气，瞬间凝固。
孟知味、录功曹、崔珏、钟馗，四个人刚刚迈出的脚步，猛然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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