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帮你纠正错误,助你进步!” 成才笑得见牙不见眼,晃着剩下的黄瓜头,“不然就凭你这头犟驴,自己闷头瞎练,练到猴年马月才能摸到门道?许三多,听我的,别心疼他,他错一次你就拍一次,拍到他把这肌肉记忆刻在骨子里为止!”
许三多果然严格执行“命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化身成了伍六一的“影子教练”。只要伍六一的招式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到位,角度偏了,发力错了,重心不稳了,他要么立刻上手帮他摆正姿势,要么就毫不留情地在他出错的部位轻轻拍打一下作为提醒,一丝不苟,严谨得像个没有感情的纠错机器。
“六一,转身的角度还是小了,肩膀带着转,对,再来。”
“脚下又飘了!踩实!重新来!”
“腰!跟你说多少遍了,腰又僵了!放松,跟着胯走,再来一遍!”
伍六一一开始还憋着一股气,一边练一边跟成才斗嘴,跟许三多较劲,试图证明自己没那么差劲。可再强的脾气也架不住这样高强度、高精度的反复打磨和体力的大量消耗。太
阳越升越高,热度灼人,他身上的汗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顺着鬓角、脖颈、脊背不停地往下淌,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湿迹。
他嘴里的反驳和抱怨声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粗重,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拉风箱般的喘息声,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凭着骨子里那股不肯认输的韧性,任由许三多带着他,像打磨一块璞玉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抠着每一个细节,调整着每一寸肌肉的记忆。
铁路一直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槐树的浓密树荫下,斑驳的光影在他坚毅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看着伍六一那笨拙却执拗的身影,看着许三多那认真到近乎刻板的指导,看着成才那副悠闲看戏、偶尔精准点拨的模样……他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使劲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温暖而复杂的弧度。
他的目光,尤其长时间地停留在成才身上——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却又能在关键时刻切中要害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亦兄亦友、让他们又爱又“恨”的班长的翻版!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翻涌上来,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南疆战场。
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死亡如同跗骨之蛆,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
可就是在那样极端恶劣、精神高度紧绷的环境下,班长却像着了魔一样,硬是利用战斗的间隙、休整的片刻,逼着他们这十几个半大的兵,学习这些看似与战场厮杀无关的道家养生基本功。
更加让他们痛苦的是还要学习数学、化学、物理知识,还有奇奇怪怪的地理知识,甚至可能炮弹在他们头顶自由飞翔,他们班长带着他们猫在底下,计算着抛物线的弧度和速度。
当时他们十八个人,包括他在内,个个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觉得班长简直是疯了,恨不得把手里那皱巴巴、沾着泥污的招式图谱撕个粉碎,甚至有人私下里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扑上去咬班长两口解恨。
后来……后来他们因为战功和表现突出,十八个人被一起保送进入了军校深造。直到那时,他们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当初班长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怨气,硬逼着他们打下这些基础是多么深谋远虑,多么用心良苦!
那些在枪林弹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对身体极致掌控的基本功,以及对发力、气息的深刻理解,对知识的实际运用,都让他们在军校系统而严苛的体能、格斗、战术训练中,简直如鱼得水,不仅完全没有出现跟不上进度的情况,反而在各项考核中一骑绝尘,将大多数从地方考入的军校生远远甩在身后。
每一次夺得桂冠,每一次受到嘉奖,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和对班长的感激,如同炽热的岩浆,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能烫得他心口发疼,血液沸腾。
想到这里,铁路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涩,视线迅速变得模糊,眼前湖畔三个少年的身影也氤氲成了一片温暖的色块。
他定定地望着成才手里那根已经被啃得只剩短短一截、翠绿可爱的黄瓜,心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的念头:等这次回去,非得在团部后面,想办法开辟出一小块向阳的地来,亲手种上几垄黄瓜!
他倒要亲眼看看,亲口尝尝,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就有那么好吃,能让当年的班长,还有现在的成才,都啃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么心满意足!
湖边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温柔了许多,轻轻吹拂着,带来湖水特有的、微凉的湿气,稍稍驱散了正午时分逐渐升腾起来的燥热。
许三多还在不知疲倦地、耐心至极地纠正着伍六一的最后一个收势动作。
成才已经啃完了最后一口黄瓜,满足地拍了拍手,从青石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明媚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透过摇曳的柳丝,柔和地洒在他们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躯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整个画面温暖、宁静,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希望。
铁路的目光,越过这美好的景象,最终深深地、贪婪地定格在那个一直默默站在柳树下,目光始终温和地注视着三个少年的班长身上。
那一刻,他心中所有因梦境而起的微妙酸涩、因回忆而翻涌的激昂波澜,都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而充盈的情感,如同这湖畔温润的水汽,缓缓地、彻底地浸透了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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