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干等人灰溜溜地离去,废料山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
但陆沉能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些窥探的视线。
其他杂役看他的眼神,在麻木之外,添了几分复杂,有敬畏,有疏远,也有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玩味。
老孙头依旧蹲在他的大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对刚才的冲突置若罔闻。
只是在陆沉推着一车新废料经过时,他用烟杆轻敲石面,沙哑地吐出一句。
“赵干那小子,跟矿役司的王扒皮是酒肉朋友。”
说完,他便垂下眼皮,再无声息。
陆沉脚步一顿。
他明白了。
老孙头在提醒他,赵干的报复很快会来,而且会借矿役司的手。
矿役司,杂役百工堂中最苦、最凶险的去处,管事王彪,绰号“王扒皮”,其苛刻狠辣人尽皆知。
“多谢孙管事。”
陆沉低声道谢,推车前行,脸色不见波澜,心底却已拉响了警钟。
果然,平静只维持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点卯,管事刘黑脸念完名册,视线在队伍中逡巡,最后钉在陆沉身上。
“陆沉!”
他语气冰冷。
“废料处理处近日活计清闲,你即刻起,调往矿役司三号矿洞协助搬运,马上过去报到!”
此言一出,队伍里泛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矿役司,三号矿洞!
那是杂役峰公认的鬼门关,劳作强度令人发指,塌方、毒气更是家常便饭,死亡率常年高居榜首。
这根本不是调动,这是谋杀!
同屋的几个少年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没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水生因资质尚可,早已被外门弟子带走,去了灵气更充裕的地方,此刻并不在这里。
陆沉心底冷笑,面上却一如既往地恭顺。
“弟子遵命。”
他知道这是阳谋。
刘黑脸依的是宗门“规矩”,他一个杂役,没有反抗的余地。
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更直接、更残酷的惩罚。
他回到破败的石屋,将那几块宝贝似的矿渣和玉佩贴身收好,背上自己那点可怜的行囊,头也不回地走向位于杂役峰阴面山腹的矿役司。
还未走近,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与矿石粉尘的污浊空气便扑面而来。
沉闷的凿击声,监工刺耳的鞭鸣与呵斥,在山腹间回荡,令人心悸。
巨大的矿洞入口黑得瘆人,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三号矿洞的管事,正是王扒皮,王彪。
他身形壮硕,满脸横肉,一双眼睛凶光毕露,腰间盘着一条皮鞭,鞭身因浸透了血污而呈现出暗褐色。
王彪上下打量了陆沉一眼,那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在审视一件工具。
“新来的?”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丙字区,跟着那些老家伙背矿!每天定额五十筐,少一筐,十鞭子!完不成的,不准吃饭!”
话音刚落,一名神情麻木的老杂役就被指派过来,领着他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矿洞内阴暗、潮湿。
墙壁上零星镶嵌的“萤石”散发着惨绿的微光,勉强照亮前路。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石粉,每一次呼吸都让喉咙发干发痒。
脚下的路崎岖湿滑,越往里走,那股压抑感越是沉重,仿佛有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
丙字区,开采的是“青岗石”。
此石坚硬沉重,是炼制低阶法器的基础材料。
所谓的背矿,就是将开采下的原矿装进半人高的巨大藤筐,再沿着陡峭狭窄的矿道,一步步背出洞外。
每一筐,都重达数百斤。
对一个尚未引气入体、仅凭血肉之力的少年来说,这任务形同赴死。
带路的老杂役背已佝偻,他沉默地做了一遍示范,便自顾自地消失在黑暗中。
陆沉没有迟疑。
他深深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将那沉重的藤筐奋力甩上后背。
千钧重压轰然落下!
他膝盖猛地一软,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险些当场跪倒。
闷哼一声,他将体内那仅存的一丝气流催动到极致,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牙关紧咬,一步,再一步,沿着矿道向外挪动。
汗水瞬间决堤,混着石粉,在身上糊成一层黏腻的泥浆。
粗糙的藤条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每挪动一下,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摩擦痛。
矿道里,一个个矿役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地往返。
他们的眼神空洞,只有在监工的鞭子和咒骂声响起时,那死灰般的脸上才会掠过一丝恐惧的波澜。
一筐。
两筐。
……十筐。
到了第十筐,陆沉的肺部像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
双腿沉重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体内那丝气流早已干涸,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硬撑。
休息的间隙,一个脸上带着鞭痕的中年杂役凑了过来,低声问:“新来的?得罪赵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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