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三万港币。
这不是我在赌桌上一把推出去的筹码，这是我目前一周的任务筹码，从澳门街头湿热的空气里一分一毫抠出来的。
赌场那上面的冷气会钻进骨头缝，让人做梦都梦见自己输光了一切。
钱，我分成了三份。
一份公式慢慢玩，一份过三关，最后一份跟赌场围台人数最多的下注。
我似乎成了这条街上一个奇怪的存在，每个赌场都能见到我的身影。
我以为日子会这么平静地好起来，直到那个雨夜。
澳门的雨，说来就来，又猛又急，像要把整个城市的霓虹都浇灭。
我刚打伞出门，就看到一个狼狈的身影从新葡京金碧辉煌的大门里冲了出来。
是糖糖。
她浑身湿透，精心打理的卷发一绺绺地贴在脸上，昂贵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得像一幅抽象画。
更惨的是，她脚上那双Jimmy Choo的高跟鞋，断了一只鞋跟，让她一瘸一拐，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几个穿着黑T恤的壮汉站在赌场门口的屋檐下，指着她骂骂咧咧，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我认得，是换钱党肥坤。
不用问也知道，她介绍的美女吃太多回扣，肥坤把账算到了她头上。
糖糖没有回头，也没有哭，只是咬着牙，在瓢泼大雨里茫然地走着。
我看着她从面前，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眼神空洞地看了我好几秒，才认出站在角落的我。
我没说话，走过去为她撑伞，又走进超市买了一双拖鞋。
她愣住了，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雨太大了，我把超市小马扎往屋檐下挪了挪，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脱下那只残废的名牌高跟鞋，换上拖鞋，坐到了我身边。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我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最后半包七星，递给她一根。
她接过去，夹在指间，却忘了点燃。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泪水。
我拿起打火机，凑过去，帮她点上。廉价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猛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更多了。
“呵，”她终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从前你喂我喝香槟，现在我得靠你施舍一口烟抽。小七，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风水轮流转而已。”我平静地看着远处的雨幕，“在这里，谁没笑过别人，谁又没被别人笑过。”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这行越来越难做了，新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地冒出来，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敢脱。
她提到了一个叫Lily的女孩，二十出头，靠在赌桌上开直播，穿着清凉地教粉丝怎么“科学下注”，引流了一大批内地的新赌客，抢了她们这些老人的饭碗。
“现在的人啊，都喜欢喝新鲜的牛奶，谁还会要我们这种快过期的罐头？”她把烟蒂狠狠摁在地上，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甘。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雨水冲刷着地上的烟头，忽然开口：“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做中介？绕开肥坤这种人，直接对接客人。”
糖糖猛地抬起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危险？”我笑了，“在澳门，呼吸都带着危险的气味。我只问你，敢不敢？”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恐惧，有挣扎，最后，闪过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厉。
几天后，我通过磊哥，联系上了他那个来澳门散心的朋友。
一个真正的北京小富婆，不喜欢赌场的喧嚣，只图个清净。
我把糖糖介绍给她，只提前跟磊哥的朋友说了一句话：“这位糖糖，人可靠，手脚干净，不乱伸手，只拿她该拿的。”
那晚，糖糖没穿那些紧身的战袍，一身素雅长裙，陪着那位富婆在贵宾厅的小房间里玩牌。
她没多话，只是在对方需要时递上一杯热茶，适时地夸一句“老板好手气”。
三天后，富婆满意地离开，糖糖拿到了她职业生涯里第一笔不经过任何盘剥的独立佣金。
四万八千块。
她请我在一家街角茶餐厅吃饭，举起手中的冻柠茶，认真地看着我：“敬你。小七，从前我给你介绍美女，现在你给我介绍客人。”
我笑着跟她碰杯：“风水轮流转，这次，咱们互不相欠。”
我以为，我的路会就此越走越宽。
靠着我和糖糖的“关系”，我们能在这座欲望都市里，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灰色通道。
但我忘了，你从别人碗里抢走一块肉，别人就会想掀了你的桌子。
那天下午，正是那个叫Lily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超短裙，画着精致的网红妆，身后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马仔，正是肥坤的人。
“你就是小七？”Lily用刚做的美甲指着我的鼻子，满脸傲慢，“听说你最近挺威风啊，到处撬我的客人？”
我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整理着我的烟，眼皮都没抬一下：“客人有脚，自己会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少他妈跟我装蒜！”Lily旁边的马仔上前一步，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甘蔗水，“坤哥说了，让你识相点滚远些，别在这条街上碍事！”
周围的路人纷纷避让，看热闹的眼神里带着同情和讥讽。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Lily那张年轻却写满刻薄的脸，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回去告诉肥坤，”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也告诉你，如果不想在澳门踏踏实实做事，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我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几个马仔，最后落在她惊愕的脸上，补充道：“因为，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懂法的人。”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哄笑，Lily的脸瞬间涨得铁青。
她大概没想到，我敢这么跟她和肥坤叫板。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街头，而在那扇金碧辉煌的赌厅大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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