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航静斋归来后，昭阳仿佛真的安心做起了她的国公府“夫人”。她不再提及外出，每日里不是读书习字，便是抚琴作画，偶尔精心烹制一两道北地小点，遣清婉送至外书房。点心样式简单，味道却颇为地道，带着北国特有的粗犷与醇厚，与南靖精致的糕点风味迥异。
高震起初只是略尝辄止，后来送去的点心竟也偶尔能得他一句“尚可”的评价。他来凝香苑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是午后小坐，有时是晚膳后来喝杯茶。昭阳依旧扮演着那个逐渐褪去惊惧、试图融入新环境、并对他隐含依赖的柔弱女子。她与他谈南靖的风物，谈书画鉴赏，甚至能就某些兵书上的典故发表一两句不算深刻的见解，引他挑眉，继而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只在他偶尔提及朝中某些无关紧要的趣闻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好奇与懵懂，仿佛一个不解世事的深闺女子。这种全然依赖、毫无威胁的姿态，似乎逐渐消磨着高震最后那点警惕。
然而，昭阳的神经从未真正放松。每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每一个她精心准备的话题，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在不经意间，探听她最需要的信息。她需要了解南靖的权力结构，了解高震与皇帝、与柳家以及其他权臣的真实关系，更需要知道，那晚皇宫中，皇帝声称失窃的“兵符”，究竟是怎么回事。
机会在一个雨夜悄然来临。
高震处理完公务，照例来到凝香苑。窗外雨声淅沥，屋内烛火温暖，昭阳正坐在琴桌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流泻出几句不成调的、带着北地苍凉意味的旋律。
“这是什么曲子？调子倒有些特别。”高震在对面坐下，随口问道。
“是北地的一支小调，名唤《破阵子》，”昭阳抬起眼，眸中带着些许怀念与感伤，“听闻是当年一位将军所作，其声壮烈，可惜妾身愚钝，总弹不好其中金戈铁马之意。”她轻轻叹息，“或许…是未曾亲历战阵，难解其情的缘故。”
高震哼笑一声，带着武人的傲气：“沙场征伐，岂是琴弦所能尽述？真正的兵戈杀伐，比这曲子惨烈百倍。”
“国公爷说的是。”昭阳顺从地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略显刺耳的杂音，她像是被惊扰般，忽然问道，“妾身听闻…南靖军中调兵，皆需一种名为‘虎符’的信物，一分为二，合则令行禁止，可是真的？竟比我们北国的令箭还要严谨些。”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出于对南靖强大的好奇。
高震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瞥向她，带着一丝审视。
昭阳适时地流露出被这目光吓到的惶然，怯生生地补充道：“妾身…妾身只是那日听国公爷与幕僚大人提及…一时好奇…妄言了，请国公爷恕罪。”她低下头，像个说错话的孩子。
高震眼中的审视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男人面对柔弱女子无伤大雅的好奇时常有的宽容与炫耀心理。他抿了口茶，淡淡道：“虎符之制，自古有之，自是严谨。不过…”他语气微沉，似有不屑，“如今朝中，有些人总想些旁门左道，真当那死物能决定一切不成？真正的权柄，在于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握了握拳，意指兵权和人心。
昭阳心中剧震。他话中有话！“有些人”指的是谁？皇帝？柳家？“旁门左道”又是指什么？难道皇帝失窃兵符之事另有隐情？或者…高震根本就知道兵符在哪里，甚至…那晚根本就是他和皇帝联手做的一场戏？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仰慕：“国公爷雄才大略，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妾身愚钝，只是觉得那般严谨，定是不会出错的…”她巧妙地将话题又引回兵符本身，试图挖掘更多。
高震似乎被她那句“雄才大略”取悦，又或许是雨夜闲谈让他放松了警惕，哼了一声：“出错？在本国公这里，自然出不了错。至于其他地方…哼，丢了也好，乱了也罢，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自寻烦恼！”
丢了也好？乱了也罢？
这话如同惊雷在昭阳耳边炸响！高震对兵符丢失的态度竟然如此轻蔑甚至乐见其成？这绝不是一个臣子对关乎国本的兵符该有的态度！除非…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在她脑中形成：皇帝或许真的想用兵符丢失来构陷高震，但高震将计就计，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澜，让皇帝以为抓住了把柄，实则自己早已掌控全局，等着看皇帝的笑话！这两只老狐狸，都在互相算计！
她还需要更确切的信息。
“可是…”她蹙起秀眉，扮演着忧心忡忡的模样，“妾身那日宫宴，见陛下似乎因此事极为震怒，还派兵…若是牵连到国公爷…”
“牵连？”高震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嗤笑一声，那份权倾朝野的跋扈不经意流露出来，“陛下是君，老夫是臣，君要臣死，臣自然…得好好掂量掂量。”他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嘲讽，“更何况，一个连调兵信物都看不住的君王，有何资格来问罪于替他守江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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