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旗舰店开业第三十七天。
窗外的银杏叶黄得正好,在午后稀薄的阳光里,像是用金箔剪出来的。我站在二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茶汤颜色浑浊——这是钱佩玖上次带来的“明前龙井”,本该清亮透彻,但我泡茶的手法依旧粗糙,辜负了好茶叶。
楼下,旗舰店门前的队伍从三天前的拐过街角,缩短到店门外十米,再到今天,只剩下稀稀拉拉五六个人在排队。初冬的风已经有了锋刃,把那几个等待的客人吹得缩起脖子,不时跺脚取暖。
门被轻轻推开,高丽仙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到我身边,也看向窗外。
我们沉默地看了几分钟。
“下午三点到四点,历来是平峰期。”高丽仙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念报表,“但上周同期,排队人数平均是二十一人。今天,七个。”
她把文件夹放在窗台上,翻开。里面是打印出来的数据图表,墨迹新鲜。
“免费体验周带来的爆发性客流,在第十天开始衰减。第十八天,回落到活动前水平的1.5倍。今天是第三十七天,1.2倍。”她用手指点着一条持续下滑的曲线,“更关键的是成本结构。为了维持‘旗舰店’和‘网红店’的形象,我们在装修、灯光、专用器皿、甚至是服务员的制服材质上,都做了超规格投入。摊销下来,单店每月固定成本比社区店高出百分之二百四十。”
她翻到下一页,那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
“而客单价呢?国贸店比社区店平均高百分之十五,但翻台率低百分之三十。综合测算下来……”她的手指停在表格最下方那个用红笔圈起来的数字上,“这家店的净利润率,已经被压缩到1.8%。这还是理想状态下,没有计算任何突发性营销开支和食材价格波动。”
我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苦涩,带着陈味。
“钱总上午来了电话。”高丽仙的声音更低了些,“她说,她那边最多还能顶两周。如果两周后,看不到实质性的现金流改善,看不到这个‘旗舰模式’有可持续复制的商业验证……下一轮输血,可能就没了。”
她顿了顿,看向我:“原话是:‘张总,情怀不能当饭吃。我们要对投资人负责。’”
窗外,一辆“速味客”的送餐电动车疾驰而过,骑手穿着鲜红色的防风服,后座上的保温箱印着醒目的logo。那抹红色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格外刺眼,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又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警示灯。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梁雷发在核心七人小群里的链接。点开,是“速味客”在本地生活平台投放的最新广告页面——“冬日暖心季,满40减20,全城百家门店通用”。广告设计得精致温暖,雪花飘落的动画效果,热气腾腾的餐品图片,还有几个笑容灿烂的年轻模特。
页面下方,转发和评论数正在快速增长。
“速味客这次下血本了啊!全城通用!”
“求拼单!国贸附近有没有人一起?”
“他们家的肥牛套餐本来就不贵,这减完比吃碗面条都划算了吧?”
沈越在群里发了个愤怒摔桌的表情:“他们还有完没完?!我们烧了两百万做体验周,他们轻轻松松一个全城促销就又把人拉回去了!”
钟志军罕见地在群里回了一句,只有三个字:“没意思。”
这三个字没有标点,孤零零地悬在聊天记录里,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眼球。
不是愤怒,不是抱怨,是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眼看自己珍视的、费尽心血熬煮的东西,在更庞大、更粗暴的规则面前节节败退,却又无能为力的疲惫和虚无。
罗桐紧跟着发来一份舆情分析简报,是数据抓取和情感分析的结论:
“‘多多国贸店’话题热度衰减曲线符合‘网红营销事件’标准模型,峰值后第四周,公众讨论度和线上搜索量回落至峰值前水平的120%,用户自发内容产出率下降73%。而‘速味客冬日促销’话题启动24小时内,其全平台声量增长280%,关联订单数据监测显示,其线上订单量回升37%,线下门店客流量监测点抽样数据也显示平均增长22%。”
简报最后有一行小字备注:“注:监测到有少量疑似水军账号参与‘速味客’话题助推,但整体传播以自然流量和品牌积累用户响应为主。”
我把手机屏幕按熄,放在窗台上。
高丽仙还在身边站着,等待。她的呼吸很轻,但我能“尝”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数字重压下的金属涩味,冰冷,坚硬,带着电路板过热后的焦糊气。这是她身上的“气”。这个曾经在连锁餐饮集团做到运营总监的女人,对数字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和敬畏。她不信情怀,只信模型和报表。而现在,模型和报表都在亮红灯。
楼下,最后几个排队的客人也进了店。街道空了下来,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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