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到来。这三天里,玲珑阁门前车马渐稀,但沈清弦知道,这并非热度消退,而是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物,在观望,在评估。太后的一句赞誉,足以让许多人重新审视玲珑阁和她沈清弦的价值。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沈清弦再次乘坐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然驶向城南枯荣寺。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她的心情更为复杂,少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多了几分对即将展开的谈判的审慎,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卷入更深漩涡的预感。
马车依旧在远处停下。沈清弦独自一人,踏着与上次并无二致的残破石阶,穿过荒草萋萋的院落,走向那间点着昏黄油灯的禅房。一切仿佛重演。
灰鹞依旧坐在那张破旧木桌后,神情平淡,仿佛沈清弦近日掀起的波澜与他毫无干系。但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
“恭喜沈东家,‘九畹芳菲’名动京华。”灰鹞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侥幸而已,若非阁下此前援手,玲珑阁已无香可献。”沈清弦在他对面坐下,态度不卑不亢。她点出之前的帮助,既是表达谢意,也是在提醒对方,彼此已有合作基础。
灰鹞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沈东家是聪明人,当知福兮祸所伏。今日之荣光,亦是明日之靶心。”
“民女明白。树大招风,谨记于心。”沈清弦平静回应。
“明白就好。”灰鹞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此次约见,是有两件事。第一,是提醒。王允之此次失手,绝不会甘心。他暂时不会在明面上动你,但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甚。据我们所知,他已暗中联络了‘血蛇帮’的人。”
“血蛇帮?”沈清弦眉头微蹙,她并未听过这个名号。
“一个活跃于京畿地下,专司拿钱办事的亡命组织,手段狠辣,不拘一格。”灰鹞语气平淡,内容却令人心惊,“绑架、纵火、投毒……皆是其惯用伎俩。你,以及玲珑阁的重要人物、核心产业,都需加倍防范。”
沈清弦心下一沉。王允之这是彻底撕下了权贵矜持的面具,开始动用最黑暗的手段了。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多谢阁下警示,民女定会严加防范。”
“防范是其一。”灰鹞继续道,“其二,组织有一事,需借重沈东家之力。”
来了。沈清弦心神一凛,知道这才是今日会面的核心。“阁下请讲。”
“我们需要你,利用玲珑阁的渠道,特别是即将开业的江南分号,协助我们追查一件东西的下落。”灰鹞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此物关系重大,是一枚半块玉佩,样式古朴,上面刻有螭龙纹,玉质是罕见的‘秋水翠’。据信,此物流入了江南一带,可能在某位盐商、或是与海外有联系的豪商手中。”
半块螭龙纹玉佩?秋水翠?沈清弦迅速记下这些特征。她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沉吟道:“玲珑阁毕竟是香药商号,查探此等物件,恐力有未逮,且容易引人疑心。”
“无需你明目张胆去查。”灰鹞道,“你只需利用玲珑阁结交江南富商巨贾、出入其府邸的机会,多加留意即可。香药往来,最易窥见内宅私密,此乃你玲珑阁独到之优势。若有线索,按惯例通知莫掌柜即可。此事若成,组织不会亏待你,日后提供的‘保障’与情报,将提升一个层级。”
沈清弦心中飞快权衡。此事风险在于,一旦被发现她借商业活动为情报组织做事,玲珑阁的声誉将毁于一旦。但收益也同样巨大——“影”更高级别的支持,在她面临王允之疯狂反扑的当下,无疑是雪中送炭。而且,只是留意,并非强求,操作空间较大。
“此事,民女可以答应。”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澈,“但有两个前提。一,绝不参与任何直接危及他人性命或触犯律法底线之事;二,玲珑阁的香药生意,必须独立于此任务之外,不能因此受到任何牵连或胁迫。”
灰鹞看着她,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赞赏。懂得在合作中划清底线,争取自主,此女心性确实不凡。“可以。组织自有规矩,不会让你行险。玲珑阁依旧是玲珑阁。”
“如此,合作愉快。”沈清弦微微颔首。
正事谈完,气氛略缓。灰鹞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太后赏赐的那对玉如意,沈东家可还收着?”
沈清弦心中微动,答道:“是,供奉在阁中静室,未敢轻动。”
“哦?”灰鹞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诡异的弧度,“或许,沈东家该找个信得过的老师傅,好好瞧瞧那玉如意的……内里乾坤。”他特意在“内里乾坤”四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沈清弦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玉如意有问题?!太后赏赐之物,怎会……是了!经手之人!内务府!王允之!他竟敢在太后赏赐之物上做手脚?!若她毫无察觉,日后这玉如意若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莫名碎裂,或者被查出内藏污秽之物,那便是对太后的大不敬之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这一招,比动用血蛇帮更加阴毒,更加致命!若非灰鹞提醒,她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多谢……阁下提点!”沈清弦声音微涩,背后已是一片冷汗。这份“人情”,她欠得大了。
灰鹞不再多言,端起面前的清水饮了一口,送客之意明显。
沈清弦起身,郑重一礼,转身离开了禅房。走出枯荣寺山门,夜风一吹,她才感到一阵后怕与冰寒。与“影”的合作更深一步,获得了重要警示,也接下了新的任务。但王允之层出不穷的狠毒手段,尤其是那对可能暗藏杀机的玉如意,让她刚刚因寿宴成功而稍感轻松的心,再次被紧紧的攥住。
夜色中,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如同巨兽匍匐的荒寺。影影绰绰,杀机四伏。她攥紧了袖中的云纹令牌,又想起那对供奉在静室的玉如意。
玉阶之下,并非坦途,而是更深不可测的深渊。她必须立刻回去,处理掉那潜在的、最致命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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