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时室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十倍，顾昭盘坐在蒲团上，指尖抵着眉心，识海中的记忆碎片如碎玉般浮浮沉沉。
那道青衣道人的记忆里，幽冥边界的血色云层翻涌如沸，他跪了三天三夜，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血珠溅起又凝成冰晶，最后抬头时，天幕裂开一道缝，露出轮回光的金芒——却被一只握着判官笔的手生生扯断。
百年前？顾昭低声呢喃，指节叩了叩悬浮的《阴帝本纪》。
前世记忆里突然闪过一道影子：战场焦土上，披甲的将军跪伏在他脚下，血浸透了玄色判官袍，大人，末将求你...那是厉鬼将军李烈，十日前他在雁门关外镇压的那只厉鬼，脖颈处的箭伤与记忆里的重叠。
原来李烈不是偶然成厉，是百年前被他亲手放走过一次。
顾昭喉结滚动，掌心沁出冷汗——前世心软放魂，才让这执念缠了百年，今日再遇，竟是因果轮回。
他霍然起身，阴时室的石墙在袖风里簌簌落灰。必须查清楚李守阳知道多少。他对着空气轻唤，三缕黑雾从地底渗出，凝成青面獠牙的阴兵，额间的镇魂印泛着幽蓝。去道观后殿，找李守阳藏的典籍，尤其是带朱砂批注的。
阴兵颔首，身影瞬间消散。
顾昭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腹摩挲着怀里的半盏灵膏，黑气里的鬼面突然张大嘴，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李烈的残魂在警告。
子时三刻，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道观。
沈青竹贴着斑驳的院墙，玄色劲装外罩了件粗布褂子，发间的青玉簪压得后颈生疼。
她本是奉萧绎之命监视顾昭，可今夜暗卫来报，说那猎户的草屋空了，连灶里的余火都没熄。
他去了闹鬼的道观？她当时攥着密报的手发紧，鬼使神差地跟了来。
此刻藏在老槐树上，望着道观偏殿的窗纸透出微光，忽然见三道黑影从瓦缝里渗出来——不是人，是阴兵。
沈青竹的手按在剑柄上，剑鞘上的青竹纹路硌得掌心隐隐作痛。
那三只阴兵穿过木门时，门板连动都没动，直接贴在供桌下翻找，指甲刮过木柜的声响细若蚊蝇。
她屏住呼吸，看着其中一只阴兵从梁上取下个铜匣，匣身的符咒被它指尖黑雾一绕，地裂开，露出半卷泛黄的《幽冥游记》。
这是...茅山派的封灵匣。沈青竹瞳孔微缩。
她曾随萧绎见过南陈国师，那老道人用的就是这种符咒，专锁阴物。
可顾昭的阴兵竟能轻易破解，难道他真握有阴司权柄？
偏殿里的顾昭接过《幽冥游记》时，指尖被纸页划破。
血珠滴在幽冥界边缘几个字上，墨迹突然晕开，显出一行小字：判官顾渊，私赦厉魂李烈，折寿百年。他猛地抬头，窗外北斗星的位置又偏了半寸——和前世在生死簿上看到的星象异变分毫不差。
该用孟婆汤了。顾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镇魂殿。
殿内的功德柱泛着金光，他伸手按在柱上，柱身立刻渗出淡金色的液体，聚成一盏汤盏。
这是他第一次兑换完整剂量的孟婆汤，功德柱的光芒因此暗了三分，识海深处传来刺痛——这是阴司在警告他不可过度使用权柄。
李守阳的记忆里有答案。他攥紧汤盏，指节发白。
前世的他是判官顾渊，今生是猎户顾昭，中间缺失的百年，或许就藏在这老道的脑子里。
深夜的道观偏殿，李守阳被捆在椅子上，花白的胡子沾着口水。
顾昭捏开他的下巴，将孟婆汤灌进去时，老道突然剧烈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莫要...莫要看...话音未落，眼神便涣散成一片混沌。
识海中的黑暗突然被撕开，顾昭踉跄着扶住桌角。
画面如潮水涌来：百年前的幽冥边界，雷暴劈碎云层，穿玄色判官袍的男子立在悬崖边，腰间的阴司令撞出清脆声响。
他手持判官笔，在生死簿上重重一画，李烈，阳寿未尽，准予还阳。
这是...顾昭的呼吸骤然急促。
画面里的判官面容被雾气笼罩，可那支判官笔的笔杆纹路，和他识海里的一模一样；那道阴司令的半枚，此刻正挂在他颈间。
李守阳的记忆还在翻涌，顾昭却突然捂住太阳穴——画面里的判官转身时，袖口露出半枚朱批，形状竟与他前世在生死簿上见过的自己的名字，分毫不差。
窗外，北斗星彻底偏移了原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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