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时,顾昭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枯蕨。
山坳里的夜风裹着松脂香钻进衣领,他摸出怀里温热的镇魂令,指尖在泥地上划出第一道玄奥纹路。
出来吧。他低喝一声。
十二道黑影应声破土,月光穿过他们半透明的甲胄,在地上投出淡青色的影子。
为首的阴兵腰间悬着断刃,额角还凝着未散的血痂——那是三天前被山贼砍死的猎户,怨气被镇魂阵抚平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顾昭望着他们空洞的眼窝,喉结动了动。
前世在维和部队带新兵时,他总说战争机器需要校准,此刻却莫名想起阿木磨破的袖口,阿牛举着木棍时颤抖的手腕。
今夜练突袭。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指向二十里外的废弃道观,假设里面有筑基期修士把守,目标:三柱香内清场。
阴兵们同时握拳抵胸。
为首者张了张嘴,虽然发不出声,顾昭却从他残缺的唇形里读出。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十二道黑影如同墨汁渗入宣纸,眨眼便没入山壁。
顾昭摸出怀里的铜哨,指腹摩挲着哨口——这是他用现代战术改良的信号工具,短鸣代表撤退,长鸣代表集中。
昭哥!
阿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少年跑得太快,短刃在腰间撞出轻响,袖口还沾着白天埋阵时的泥点:我和阿牛跟着学行不?您说过,打仗要靠一群人!
顾昭转身,就见阿牛猫着腰从树后钻出来,手里的木棍沉甸甸的,显然提前裹了浸油的破布——这是他昨晚在篝火边提过的简易火把,专烧阴火不侵的甲胄。
顾昭弯腰捡起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个圈,你们跟在我三十步外,我吹短哨就躲石头后面,长哨就往道观正门冲。记住,阴兵能穿墙,但活人的呐喊能乱敌心。
阿木用力点头,短刃在月光下闪了闪:镇魂卫冲啊成不?
顾昭拍了拍他的肩,指腹触到少年紧绷的肌肉,但别真冲太前,听哨声。
三柱香后,废弃道观的飞檐角上挂着半轮残月。
顾昭站在山梁上,看着十二道黑影从道观后墙的裂缝里渗进去,为首的阴兵抬手割断了守夜道士的喉咙——那道士直到断气都没来得及摸腰间的符袋。
他轻声说,指尖扣住铜哨。
突然有石子砸在他脚边。
顾昭瞳孔骤缩,反手将阿木按进灌木丛。
阿牛反应稍慢,木棍差点砸到他后颈,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左侧树林。
树影晃动间,走出个戴斗笠的女子。
月白裙角沾着草屑,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南梁暗卫的腰牌,顾昭曾在沈青竹咳血时见过。
沈青竹?他松开阿木,站起身。
女子摘了斗笠。
月光落在她脸上,眉峰还是那样冷硬,却多了道没擦干净的泥点,像只小猫不小心蹭上的:顾猎户好手段。她指了指道观方向,十二阴兵,无声无息破了筑基修士的守夜阵。
阿木在身后攥紧短刃:她是暗卫!
阿木。顾昭抬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去道观看看阴兵清场结果,顺便把门口的香灰收回来——那是布阵的材料。
阿木看了眼沈青竹,又看了眼顾昭,终究咬着唇跑远了。
阿牛犹豫两秒,举着木棍跟了上去,临跑前还回头瞪了沈青竹一眼。
你不怕我杀你?沈青竹摸向腰间的剑。
顾昭没动:你若想杀,刚才就不会用石子示警。他指了指她裙角的泥点,你蹲在树后看了半个时辰,草叶压出的印子还在地上。
沈青竹的指尖在剑柄上顿住。
她想起方才看见的场景:十二道黑影如鬼魅般穿过墙壁,活人根本看不见的缝隙,阴兵却能钻;那个总被她当成普通猎户的男人,站在山梁上吹一声铜哨,阴兵便分作三队,一队堵门,两队包抄——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驱鬼术,是……是兵法。
萧绎让我查你。她突然开口,声音比以往轻了些,他说你在边境收流民,练私兵,可能通敌。
顾昭笑了:那你查到了什么?
沈青竹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慌乱,没有讨好,只有她在萧绎书房见过的地图上才有的冷静——那是看全局的眼神。
我查到你在村外埋镇魂阵,活人心跳放大十倍。她摸出块碎玉,是从方才被阴兵杀死的道士身上搜的,查到这些道士是周无命的人,周无命半个月前见过萧绎的暗卫统领。
顾昭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想起前晚用孟婆汤逼问出的情报,想起沈青竹咳血时捏碎的传讯玉符,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用那种又冷又烫的眼神看他——她或许早就在怀疑萧绎。
所以呢?他问。
沈青竹的剑突然出鞘三寸。
寒光映得她眼尾发红:我问你,你要对抗萧绎?
不是对抗。顾昭走到她面前,伸手碰了碰她腰间的暗卫腰牌,是阻止他把更多活人变成冤魂。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道观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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