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梅那句充满崇拜的话，像一缕暖风，暂时驱散了林晓怼满身的疲惫。她揉了揉妹妹枯黄的头发，笑了笑，没有细说厂里的惊心动魄，只轻声道：“没事了，都解决了。”
然而，当她看着冷清的灶台和空荡荡的饭桌时，那份短暂的温馨立刻被现实的琐碎冲淡。王翠花不在，家务活自然落在了她和林小梅身上。林建国是绝不会沾手这些“女人活计”的。
她挽起袖子，熟练地生火，准备做点简单的晚饭。林小梅乖巧地在一旁帮忙洗菜。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洗菜的水声。这种安静，与王翠花在时那种压抑的、充满算计的安静不同，是一种带着些许荒凉、却也自在的平静。
林建国回来得比平时稍晚，脸色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吃饭时，罕见地没有立刻放下碗筷离开，而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目光几次掠过林晓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问了句：“厂里……试用结束了？”
“嗯，今天刚结束。”林晓怼平静地回答，给他盛了碗稀饭。
“嗯。”林建国接过碗，没再问细节，但林晓怼能感觉到，他并非毫不关心。或许，车间里的风波，多少也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说，在他固有的思维里，女儿能在厂里站稳脚跟、甚至做出点成绩，对他而言，更多是面子上有光，而非发自内心的关怀。
这种认知让林晓怼心里有些发涩，但也仅此而已。她早已不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抱有太多期待。
第二天是周六，厂里只上半天班。林晓怼刚到车间，就被牛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止牛主任一人，还有脸色不太自然的张师傅，以及几位车间的老师傅代表。
“林晓怼啊，”牛主任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欣慰和如释重负的表情，“你那个夹具试用期的考核报告，厂里技术革新小组和生产技术科已经联合批复了。”
他拿起一份文件，念道：“经考核，该‘手动杠杆增力可调夹具’设计方案合理，在保证加工精度的前提下，操作省力效果显着，对异形工件适应性好，能有效提高装夹效率约百分之二十五，降低相关工序废品率约百分之十五。经研究决定，该方案予以通过，并拨付专项资金，在钳工车间首批推广制作二十套，替换部分老旧夹具！”
通过了！而且是正式批复，专项资金，批量推广！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官方正式的通知，林晓怼的心还是猛地跳快了几下。这意味着她的设计得到了最高层面的认可，将从图纸真正走向大规模生产应用！这不仅是一份沉甸甸的业绩，更是她在这个时代立足的坚实基石！
“恭喜你啊，晓怼！” “丫头，干得漂亮！”几位老师傅纷纷开口祝贺，连张师傅也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还行，没给咱车间丢脸。”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牛主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厂里决定，给予你五十元现金奖励，外加二十斤全国粮票，以资鼓励！希望你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五十块钱！二十斤全国粮票！
在这个学徒工月薪只有十八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这份荣誉！
“谢谢主任！谢谢各位老师傅！我一定继续努力！”林晓怼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地表态。她知道，这份嘉奖里，也包含了厂里对她在试用期间遭受不公委屈的一种变相补偿和安抚。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车间。周红英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比自己得了奖励还开心。大多数工人都为她感到高兴，前来道贺。当然，也有那么几道目光，依旧复杂难明，但经历了马爱红事件后，已经没人敢再明目张胆地使绊子了。
中午下班，林晓怼去财务科领了奖金和粮票，厚厚一沓，攥在手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供销社，称了一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又买了几根平日里舍不得买的水灵灵的黄瓜和一把小葱。她打算今晚做顿好的，和妹妹小小庆祝一下。
提着这些东西回家，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然而，这份轻快，在她走到家属院门口时，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印着街道办字样的人力三轮车停在那里。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消失了半个多月的王翠花！
她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憔悴，眼角的皱纹深刻，头发也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晓怼手中提着的猪肉和蔬菜时，瞬间迸发出一股混合着嫉妒、怨恨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
她回来了。街道办的人亲自送她回来的。
林晓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意识到，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王翠花没有立刻跟她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对送她回来的街道办干事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谢谢王干事，麻烦您了，我……我这就回家。”
那王干事是个中年妇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说：“王翠花，组织上考虑到你认识错误的态度，以及林建国同志家庭的实际困难，同意你回来。希望你珍惜机会，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搞那些歪门邪道！否则，下次就不是送回娘家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我一定改！一定改！”王翠花点头哈腰，迭声保证。
送走了王干事，王翠花转过身，看向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的林晓怼。母女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无声的火花。
王翠花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隐忍的算计。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干涩地开口：
“晓怼，买菜回来了？买肉了？真好……妈回来了，以后，家里的活儿，还是妈来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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