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是久违的轻快。
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厨房。
“醒了?”
星澜没有回头,清越温润的声音响起,如同晨露滴落青石,
“汤已煎好。当归补血,黄芪固表,茯神安魂。趁温饮下,以助正气归元。”
她放下长柄勺,拿起一个素白的骨瓷碗,
她动作流畅优雅地,盛了大半碗深琥珀色的药汤。
汤汁清亮,不见丝毫杂质,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温暖的气息。
顾善辉接过碗,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
他看着碗中那汪琥珀色的液体,又抬头看向星澜沉静的侧脸。
她星空蓝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窗外刚刚苏醒的城市轮廓,晨曦在她完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那指尖,并未真正接触他的皮肤,但一股奇异的、温润的暖流,
却如同最柔和的泉水,无声无息地、势不可挡地顺着他的眉心涌入!
这暖流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热量,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
一种蕴含着巨大宁静与安定力量的信息流!
它温柔,而坚定地冲刷着,他狂躁奔突的神经,
抚平他因恐惧,而痉挛的肌肉纤维,将他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濒临失控的心脏,轻柔地包裹、托起。
耳中恼人的嗡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急促得快要炸裂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悠长、深沉而平稳。
胃部的绞痛、太阳穴的跳痛、四肢的冰冷麻痹感…
所有身体上因焦虑,而起的剧烈反应,都在这股温暖金光的冲刷下,
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地消融、退散。
短短几秒钟。
顾善辉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弓弦,彻底松弛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比顺畅地呼出了一口气,
仿佛把积压在肺腑里多年的浊气都排了出去。
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安宁与平和。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指尖的金莲悄然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星澜收回了手,星空蓝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深邃而包容,如同包容了整个宇宙的夜空。
她微微侧头,声音依旧清越温润,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关切”的意味:
“神劳则魂魄散,意乱则气血离。
“观君气色,肝气郁结,心火浮越,恐非一日之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份,被咖啡渍污染的,体检报告,
“《素问·举痛论》云:‘百病生于气也。’君之‘气’,已如沸鼎。”
顾善辉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身体残留的极度舒适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星澜没有再说话,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向小小的开放式厨房。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美感。
打开恒温保鲜柜,取出几样,顾善辉叫不出名字、但色泽温润的根茎和药材。
一口小巧的智能陶锅被放在感应炉上,注入纯净水。
她的指尖在感应炉的,控制面板上,轻点几下,动作精准而优雅。
炉火亮起,是极其柔和的、温暖的橘黄色光晕。
“当归三钱,补血和血;黄芪五钱,益气固表;茯神四钱,宁心安神;
“辅以龙眼肉、红枣少许,调和脾胃。”
她一边将药材轻柔地,放入锅中,一边用那玉石般的声音,清晰地说着,
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吟诵一首古老的歌谣,
“武火烧开,文火慢炖。需一个时辰,待药力相融,正气自生。”
药材在清澈的水中沉浮。
很快,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醇厚的药香混合着甘甜的枣香,
开始在小公寓里弥漫开来。
这香气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沁人心脾。
顾善辉,就那样瘫坐在椅子里,呆呆地看着星澜,在厨房里沉静忙碌的背影。
看着那月白色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
看着那银灰色的长发,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流淌着微光,
他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令人心安神宁的药香…
身体深处最后一丝紧绷也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混合着沉重的疲惫,温柔地包裹了他。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意识滑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里,
是星澜微微侧过脸,星空蓝的眼眸瞥向他,那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说:
“睡吧。”
窗外,2036年深秋的寒风依旧在呜咽。
而在这小小的、凌乱的公寓里,一个被焦虑啃噬殆尽的灵魂,
在药香与金莲的余韵中,沉入了多年来第一个无梦的、安稳的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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