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五月十三,卯时三刻的沈阳城,寒意尚未被晨曦驱散,军帐内烛火昏黄,在粗砺的帐壁上投下熊廷弼凝重的剪影。他面前摊开的巨大舆图上,赫图阿拉城外那片新开垦的“番薯田”,被醒目的朱砂圈狠狠勾勒出来,像一道流血的伤口。他粗糙的手指捏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粗陶坛子,坛口引出的灰色引线在带着硝石味的晨雾里微微颤动。帐内肃立着贺世贤等几名心腹将领。
“三百精骑,”熊廷弼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冻土下奔涌的暗流,“带十门投石机拆解部件,沿浑河西岸水浅处潜行过去。”他的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距离赫图阿拉城三里外的刻度,“抵近此处!点燃坛子扔出去!扔完立刻上马,头也不回地跑!巳时之前,必须撤出十里开外!”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将紧绷的脸颊,“别想着炸死几个建奴!炸翻他们的田垄!炸散那些种地的农奴!让他们知道,这辽东的地,不是他们想种什么就能安稳种下的!”
帐帘无声掀开一道缝隙,冰凉的雾气涌入。帐外,三百名挑选出的剽悍义勇军骑士,正将拆解成零部件的轻型投石机和沉重的火药坛子,小心翼翼地捆缚在健壮的骡马背上。马蹄裹着厚厚的粗麻布,踏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只发出猫爪般细微的“沙沙”声。骑士们口鼻间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每一道气息都透着极致的谨慎,仿佛连呼吸都是多余的声响。贺世贤最后检查了一遍那二十个粗陶坛子,炸药被油纸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深埋在陶土深处,宛如一颗颗埋在后金土地上的闷雷,只待引信点燃,在敌人赖以生存的田垄上炸开恐惧的碎片。
未时的坤宁宫偏殿,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皇后张嫣端坐于窗下锦榻,指尖缓缓划过尚功局呈上的《后宫脉案排查册》,最终停留在“最后十人,皆无孕象”那行清晰的小楷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悄然爬上她端庄秀美的脸颊。长达半月的细致排查,终于尘埃落定。
“查了这许久,总算……有了定论。”她低语,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册页无声翻动,高阶嫔妃中,唯有周妃腹中龙胎稳固;反倒是那些位份低微的美人、才人,不过侍寝一两回,竟有三个脉象显了喜兆。
恰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躬身入内,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绸缎——新拟的侍寝轮值表。“陛下让按这个排,”王安垂首,声音恭敬而平稳,“皇后娘娘每月固留两日。其余日子,按阶位轮值。”他轻轻展开黄绸,墨迹尚未完全干透,“贵妃、妃、嫔”等字样清晰可辨,“低阶的美人、才人……陛下御笔批注,加密些。”
张嫣的目光掠过“美人、才人每月三次”那行朱批,唇角忽然弯起一丝极淡、近乎自嘲的笑意:“倒像是辽东屯田的章法,大田要精心护着,边边角角的地块,也不能让它荒了。”她将那册厚厚的脉案轻轻推回王安面前,“本宫今日诊脉便免了。告诉陛下,就……依他的意思办吧。”日光透过窗纱,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光晕,那笑意里藏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涩意。
申时的懋勤殿,朱由校的朱笔在展开的黄绸侍寝表上沉稳移动。他先是在标注着皇后名讳的两处日期上圈定,又在“高阶嫔妃遇月信,由次阶递补”的细则旁,添了一句朱批:“月信之期,报尚宫局备案,自动顺延跳过。”御案一角,堆着几份刚送抵的辽东军情塘报,最上面一份正是熊廷弼的奏报——他打算把赫图阿拉城外的番薯田垄被炸得焦土翻飞。
朱由校的笔尖在黄绸表上继续游走,划过周贵妃、赵美人、李才人、新晋的刘妃的名字,朱砂批下“有孕,免值”。笔锋行至“选侍”等低阶名目时,他略作停顿。塘报上“炸后金番薯田”那几个字,如此的赏心悦目,与脉案里低阶嫔妃易受孕的蹊跷,还有眼前这刻板僵硬的轮值表,倏然在他脑中拧成了一股难以名状的麻绳。“这表……”他忽然出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指尖敲了敲那明黄的绸缎,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的躁动,“太死了。像被麻绳捆着的秧苗,硬邦邦的,哪比得上野地里自己蹿出来的鲜活?”
酉时初刻的尚宫局值房内,檀香袅袅。掌案太监正将几块刚刚刻好、还散发着新鲜木屑气息的檀木绿头牌排开在案上。金漆描写的“贵妃任氏”与“选侍苏氏”并排躺在一起,等级分明。他正对照着懋勤殿发下的黄绸侍寝表,仔细排定当晚的“翻牌”顺序,殿门忽被推开,王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陛下改了主意。”王安的声音不高,却让掌案太监执笔的手猛地一抖。
与此同时,懋勤殿里,朱由校已将那张黄绸表上的“高阶”、“低阶”等字眼,用朱笔狠狠划去,墨迹淋漓。“皇后每月两日不变。其余日子,”他抬眼看向王安,语气不容置疑,“不必再排了。让尚寝局备好绿头牌,每日由尚宫局按规矩挑拣十位身子洁净、无月信报备的妃嫔牌子呈上来。牌子——”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律做成一样大小,一样形制,不许再分什么高低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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