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
天,死沉。
乌云压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闷得人喘不过气,像要来一场大风暴。
景泰帝的寝宫里,灯火倒是亮堂,可那股子沉重劲儿,怎么也吹不散。
朱祁钰坐在龙榻边上,一张脸黑得能拧出水。
他面前摆着一排小瓷瓶,还有几张发黄的供词。
王瑾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一团筛子。
这些,就是朱见济让他暗中搜罗的所有罪证。
关于慢性毒药的罪证。
“父皇,您看。”
朱见济的小指头,戳在一份太医院药工的供词上。
“这人招了,是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李永,拿他全家老小的命顶着,逼他换掉了您安神汤里的甘草。”
他又指着另一个瓷瓶。
“这瓶里,是从李永屋里暗格搜出来的龙涎草渣子。这玩意儿跟甘草混着用,吃一两次能提神,吃久了就伤心脉,让您心火旺,火气大,瞎琢磨,这才是您病体的根子。”
人证物证,一条线串齐了。
朱祁钰的拳头越捏越紧,指节都发了白。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动静极大。
“好!好一个曹吉祥!好一个司礼监!”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床沿上。
“朕待他不薄,他竟然敢弑君!朕要诛他九族!”
“父皇息怒!”
朱见济赶紧凑过去,用小手拍着朱祁yù的后背,给他顺气。
“父皇,这事。。。恐怕还牵着慈宁宫。”
朱祁钰的身子一下就僵了。
他眼里的火气,被更复杂的东西盖了过去。
他当然想得到。
没孙太后点头,甚至是指使,借曹吉祥一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对皇帝下毒。
“那依你的意思。。。这事怎么弄?”
朱祁钰的声音里全是乏力。
家事,国事,一锅乱炖,最他妈的难下筷子。
朱见济仰起头。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一点不像个九岁的娃。
“父皇,母后是先帝原配,是您的母后,是我大明的太后。这层纸,不能捅破。破了,就是皇家丑闻,朝廷里外都得炸锅,南宫那位只会拍手叫好。”
他停了一下。
“儿臣看,母后是一时糊涂,让底下的小人给蒙了心。真正要命的,是那个利欲熏心,野心比天大的曹吉祥!”
“他是司礼监提督,不想着为君分忧,反倒串通宫人害君父,这是千刀万剐的罪!咱们把所有罪都扣他一个人头上,对上,皇家脸面保住了,对下,也收拾了元凶,还能吓唬吓唬那些有坏心思的!”
这番话,一下点醒了火头上的朱祁钰。
对啊。
现在还不是跟孙太后撕破脸的时候。
他儿子这是在教他,怎么拿捏火候。
既要掐死对手,面子上又得过得去。
“好。。。好!就照我儿说的办!”
朱祁钰吸了口气,重新坐直,又有了皇帝的样。
“来人!传旨,叫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立刻封了司礼监,把所有牵扯到的人都给朕拿下,往死里审!”
“遵旨!”
圣旨一下,整个宫里的空气都凝住了。
锦衣卫跟狼一样冲向司礼监。
可他们快,有人的消息更快。
司礼监的衙署里,值夜的小太监还在钓鱼打盹,根本不知道大祸临头。
衙署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曹吉祥正不紧不慢的温着一壶酒。
他对面,坐着三个心腹太监,李永也在其中。
“都来了?”
曹吉祥提起酒壶,给三人一个个倒满。
酒香很浓。
“干爹,这么晚叫我们来。。。”
李永心里头发毛。
曹吉祥没搭理他,把一杯酒推到他跟前,脸上笑的怪异。
“咱家待你们怎么样?”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赶紧爬起来磕头。
“干爹待我们恩重如山,没干爹就没我们的今天!”
“好。”
曹吉祥点点头,笑的更厉害了。
“既是咱家的人,就该明白个道理。有时候,给主子办事,不光办活人的事,也得。。。办办死人的事。”
这话一出来,三个太监的脸全白了。
“干爹。。。您这是?”
“事发了。”
曹吉祥淡淡的吐出三个字,跟说件屁事一样。
“皇爷和太子那边,已经拿到证据了。锦衣卫的靴子,怕是已经踏进司礼监的大门了。”
李永几个人瞬间没了血色,软倒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慌什么!”
曹吉祥冷哼。
“天塌下来,有咱家顶着。但这事儿,得有人出来扛。咱家想自己扛,可惜,皇爷和太子殿下不信。”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晃了晃。
“所以,只能委屈你们几个了。”
他看着那三个人,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在看三件用旧的破烂。
“喝了这杯酒,你们就是畏罪自尽。你们的家人,咱家替你们养着,保他们一辈子富贵。你们不喝,锦衣卫大牢里多的是法子让你们张嘴,到时候,你们的家人。。。就只能跟着你们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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