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通往京畿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混杂在往来不息的车流人流中,毫不显眼。赶车的是个面色焦黄、带着些病容的汉子,帽檐压得很低,只有偶尔抬头确认方向时,才会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
正是易容后的小马。
车厢内,铺垫着厚厚的棉褥。老篾片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薄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几日前那种死灰色,总算多了丝微弱的生气。胸口的乌黑掌印淡去不少,但内里的损伤和那诡异的混合毒素,远非寻常郎中可以解决。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精神不济,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再次陷入沉睡。
小马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方式进入京城。他没有走那些容易设卡盘查的主干道,而是绕了些路,混在一个前往京城贩运山货的小商队里,花了些银钱,搭上了这辆顺风车。他深知,云逸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是对方的地盘,必须万分小心。
越是靠近那座雄踞北方的巨城,盘查果然越发严密。沿途的哨卡增加了不少,披甲持锐的兵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尤其是对形貌特异、或是携带兵刃者,盘问得格外仔细。甚至看到有穿着鱼龙服、气息精悍的骑士,纵马驰过官道,引得行人纷纷避让。
小马收敛了所有气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带着重病老父、入京求医的普通乡下汉子,言语木讷,应对笨拙。兵士掀开车帘,看到里面气息奄奄、面无人色的老篾片,又看了看赶车的小马那副愁苦疲惫的模样,粗略检查了一下并无违禁之物,便挥挥手放行了。
当那巍峨如山峦、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巨大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小马,心中也微微震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是人力营造出的、近乎天威的宏伟。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人流车马。喧嚣声、叫卖声、车轮声、马蹄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混沌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就是京城。权力中心,天下首善之地,也是藏污纳垢、暗流最为汹涌的漩涡之眼。
马车随着人流,缓慢地通过了高大的城门洞。阴影掠过车厢,仿佛跨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城内景象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骡马的腥膻、还有人群汗液混合的复杂味道。
小马没有心思观赏这帝都繁华。他按照之前从商队头领那里打听到的、以及自己模糊记忆中的信息,驱赶着马车,避开最热闹的主街,钻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
他的目标明确——城南,金鱼巷,“回春堂”。
这是瞎子齐当年隐晦提及的,在京城若遇棘手伤势或麻烦,可以尝试去寻找的一个地方。据说坐堂的周大夫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马车在狭窄但还算干净的巷道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间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药铺门前。黑底金字的招牌,“回春堂”三个字已经有些褪色。门口挂着半截青布门帘,隐约能闻到从里面飘出的、浓郁而苦涩的药草气味。
小马将马车拴好,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睡的老篾片背在背上,用薄毯稍微遮掩了一下,迈步走进了回春堂。
药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一些。靠墙是一排排散发着木质清香和药味的沉重药柜,一名小学徒正踩着梯子,熟练地抓着药。柜台后,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地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目光落在小马和他背上的老篾片身上。
“看病?”周大夫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沉稳。
“是。”小马将老篾片轻轻放在旁边一张供病人休息的窄榻上,“家父,旧伤复发,加上感染了风寒,拖了些时日,请大夫妙手回春。”他刻意改变了一点口音,显得更加土气。
周大夫放下医书,走到榻前,先是看了看老篾片的面色,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手指搭上了他那枯瘦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长,搭脉的姿势极其标准。
片刻之后,周大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收回手,又轻轻掀开老篾片胸口的衣物,看到了那虽然淡去却依旧清晰的乌黑掌印,以及周围几个被银针封住的穴位。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抬起头,透过水晶镜片,深深地看了小马一眼。
“这不是风寒。”周大夫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凝重,“这是极其阴狠的内家掌力,混合了某种……罕见的奇毒。能拖到现在,已是万幸,但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小马心中一动,知道找对人了。他迎着周大夫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沉声道:“请大夫尽力施救,诊金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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