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暗亏,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马伯庸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贾府这等地方,若连谁在背后下黑手都弄不明白,下次只怕死得更快,更何况府外还有那枚印章的威胁悬而未决,他必须在内部稳住阵脚。
明着对抗自然不行,他根基太浅。只能暗中查探,收集消息。这不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绘制一张属于自己的生存地图,找出这潭浑水下的暗礁。
他想起以往读过的权谋故事,深知信息便是筹码。而府里消息最灵通的,往往不是上头的主子或体面管家,反倒是那些看似卑微、却无处不在的底层下人——门房、杂役、浆洗婆子……他们如同暗渠中的流水,能传回最隐秘的声响。
他需要耳朵,很多双耳朵。而要让这些耳朵愿意凑过来,总得费些。
他摸了摸怀里那点微薄的月钱和先前得的赏银,指尖在那块唯一的碎银子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是咬了咬牙——舍不出小钱,揪不出真鬼,这关乎身家性命的投资,不能省。
接下来几日,马伯庸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急着赶路或缩在屋里,反倒有意识地在各处。
午饭后,旁人抓紧歇晌,他却溜达到侧门边,倚着外墙晒太阳,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看侧门的老赵头是个老光棍,贪两口黄汤,此时正就着一小碟咸菜呷着酒打盹。
马伯庸缓步凑近,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是昨日平儿赏的几块细点,他没舍得吃完。
赵大爷,歇着呢?这儿有几块饽饽,我吃着发干,您老牙口好,帮帮忙?他递过去,话说得随意。
老赵头眯眼一瞧,见是上好的点心,眼里闪过馋色,嘴上推却:这怎好意思……手却早已接了过去。
不值什么,马伯庸蹲在一旁,也望着门外,就是闷得慌,出来透口气。这府里头一天到晚,是非真是没断过。
老赵头嚼着点心,话也多了:可不是嘛!咱们这儿还算清净,里头才叫热闹……哎,马管事,听说前儿个你让钱老西给卡了?他已听说领对牌的事,口气里透着打听闲事的意思。
马伯庸心下微动,苦笑摇头:谁说不是呢?非说我条陈写得含糊。唉,也不知是近来府里规矩紧了,还是我哪儿不小心惹了人,只觉得处处不顺。他故意含糊其辞,引着对方往下说。
老赵头抿了口酒,嘿嘿低笑:规矩?规矩不也是人嘴两张皮?你小子呀,就是风头太劲,招人眼了呗。我可听人说了,有人放话要紧紧你的皮,别以为攀上高枝就忘了根本……
马伯庸心头一紧,脸上仍装作吃惊委屈,究竟是谁?赵大爷您耳目灵通,给透个风?我也好避着些。他又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似不经意般搁在老赵头手边的石板上。
老赵头飞快左右一瞥,袖口一抹盖住铜钱,声压得更低:还能有谁?里头那位……他朝内院努努嘴,……身边得宠的,姓旺的那家的呗!气性大、心眼小!准是瞧你上次得了脸,心里不痛快!你留点神,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来旺家的!果然是她!
马伯庸心中了然,又敷衍几句闲话,方才踱开。
单听一人之言不足为信,还需多方印证。
过后,他借故寻物,绕到后院浆洗房附近。几个粗使婆子正坐井边捶衣闲谈。
马伯庸远远站定,待一个婆子起身晾衣,才快步上前,掏出块府里分的粗胰子,作色问道:这位妈妈,讨扰了,可曾见我掉的胰子?约莫这么大……他比划着。
那婆子瞅他一眼,摇头:没看见。
马伯庸顿时一脸懊丧:唉!真是……这胰子虽不值钱,才领的月例就丢了,真是流年不利!近来觉得事事不顺,别是冲撞了什么吧?
那婆子一听,来了劲头,压低声道:马管事,冲撞了什么俺不知,俺倒是听说……是有人成心不让你顺遂呢!她神神秘秘凑近些,前儿个来旺家的来送衣裳,还跟管事的张婆子嘀咕,说什么有的猢狲不紧着皮就要窜上天,还让张婆子眼睛亮些……俺看,就是说给你听的!
这位妈妈,我看您就是个心明眼亮的明白人。
又是来旺家的!
马伯庸胸中火起,脸上却忙作感激状:原来如此!多谢妈妈提点!这胰子……丢便丢了吧,您忙!他急急转身,生怕掩不住怒色。
边走边思忖:来旺家的如此忌惮他,甚至不惜动用如此手段,绝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她丈夫来旺常管着府外一些田庄收租、采买杂项的事儿……这里面的油水……莫非他上次那二十两银子办成的差事,真的无意间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断了许多人的财路?若真如此,这改革条陈,就不仅是晋身之阶,更是砍向这些蛀虫的刀!
他甚至寻机堵住那日借故溜走的小厮福贵,也不多话,只拈着几枚铜钱在手中掂了掂。
福贵顿时脸红,低头想溜。
马伯庸开口,声不高却带着分量:福贵,那日的肚子疼,该大好了?
福贵支吾:好……好了……
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听差了话?马伯庸盯着他。
福贵吓得一颤,见四下无人,急速低语:马管事……您……您别见怪……是来旺嫂子身边的如意偷偷告诉我……说若敢帮您做事,就……就让她姑姑调我去倒夜香……我……我没法子……说罢,抓过铜钱,仓皇跑走了。
所有的线索,零碎的消息,最终都清晰无误地指向同一人——来旺家的!
是妒他太快?觉得他威胁到自己?或纯粹看他不顺眼,想打压新人?
动机已不重要。紧要的是,敌人既已出招,他便不能再装作不知。
马伯庸忆起来旺家的那冰冷含怨的眼神、带刺的话语。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中迷雾散尽,只剩一片冰冷的清明。
然而,就在这内部敌情明朗的瞬间,怀中的那枚黑色印章仿佛骤然变得沉重,冰冷坚硬地硌在他的胸口。广济寺后街,三棵槐树——这个地址如同命运递来的一张黑色请柬,不容拒绝。解决了来自背后的冷箭,前方的迷雾却更深了。
对手,已经清楚了。但脚下的路,却分成了更凶险的两条:一条通向府内阴险的来旺家的;另一条,则通向府外那个神秘莫测的广济寺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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