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二郎之见,这和籴法实为恶政?”
李固笑道:“秘书监掌管历代书籍典章,此策自太宗朝首创以来,一共用过几次?”
韦坚沉吟片刻。
“如我所记不差,大灾之年或大丰之年才会用此法,短则数载,长则十数年才会用一次。”
文皇帝、高宗、则天帝又不傻,没必要放着良策不用。
“那牛仙客果然如张相国所言,不学无术!李林甫居心叵测,只知迎合上意!说不定这和籴法就是他提前授意牛仙客在河西施行的!”
韦坚愤声道。
牛仙客出身低微,最早是边帅幕僚,并不以学识见长,去年突然以和籴法使河西府库充盈、甲坚兵利,引得李隆基大加赞赏。
如今细细想来,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党争之害以至于此!”
明眼人都知道,李林甫建议牛仙客入朝为相,就是拉政治盟友对抗张九龄与裴耀卿。
如果再往恶意处想。
牛仙客可能已投入李林甫门下。
二人分别在地方跟中央唱了个隔空双簧,演给皇帝跟满朝文武看。
可圣人不光默许了,甚至还“龙颜大悦”。
这是韦坚没敢说出口的。
今上开拓之意可谓天下皆知。
凡是有利边疆征讨的事宜,都无不应允。
诸镇节帅也都纷纷以此为荣,进取之心极为炽烈。
如张守珪之流比比皆是。
只是他做得更激进一些。
明明是损兵折将,还敢谎报军功。
这才收到了略显晦涩的警告。
他现在有些理解李固为何要如此“自污”了。
奚族夹在突厥、契丹跟幽州之间。
再加上部族内部矛盾。
几乎要在“四个鸡蛋上跳舞”。
每一步都极其凶险。
除非今上熄了“恢复太宗朝昔日疆土”的心思。
要不然就算走了张守珪,也还有刘守珪、马守珪。
一样是兵凶战危之局。
想到这位差点拜相的幽州节帅,韦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李林甫这是想总揽朝政,行独相之实!”
他眉头紧皱,思路越来越清楚。
“怪不得他建议圣人重用蕃将,这些人没有世家之根基,只能任其揉搓摆布,也不可能入阁拜相,对他毫无威胁!只要能挡住张守珪之流,他就能权倾朝野!”
“贼子好胆!”
顶级门阀都是政治动物。
为了维护家族门楣不辍,只能紧紧拥抱权利。
如果谁成了拦路虎。
那就是生死仇敌!
李固不由得心中赞叹。
这韦坚不愧是被放到台面上重点培养的家主人选。
他只稍微道出这和籴法之危害。
此君就能隐隐看出往后十数年朝堂走向。
真乃人中龙凤!
可韦坚则更是心惊。
这李固还未及弱冠,眼光见识犹如积年干臣。
不光从幽州全身而退,甚至刚到长安就一鸣惊人。
更难得的是那鬼神莫测的奇妙创造。
纵使是张良复生,管仲在世也不能与其相比吧?
毕竟这两位也做不到仅率十骑就能斩下奚王头颅。
他郑重整理衣衫,然后俯身下拜道:“请二郎授货币之道,吾愿执弟子之礼。”
李固赶忙将他扶起。
“折煞了,你我坐而论道,以平辈论交,不可再出此言。”
韦坚起身后也不矫情。
高等级的交往就是资源互换。
今日他得了好处,日后自然会等价回馈。
李固清清嗓子,吐气开声:“我之货币论,分道与术。”
“还以人体气血作比,道之一途乃骨髓生血之法,此根本之道,在革鼎当世,在教化万民,今上圣明,已身体力行,我就不贻笑大方了。”
根本之道?
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不方便吐露而已。
既然对方不说,韦坚也不会蠢到主动去问。
只连连点头。
“术有三策;一曰器,二曰变,三曰算。”
“器”一方面指的就是水利冲压机,而更重要的是要解决铜料的来源问题。
华夏自古缺铜。
这也是少府监铸钱成本高企的主要原因。
“以钱换铜之策?”
韦坚紧皱苦思。
“大唐缺铜,但周围藩国很多不缺,我听说当年骠国曾跨过身毒道献铜十万斤,我们完全可以在边境处设立市铜司。”
水利冲压机的高效率解决了成本问题。
铜钱跟铜料之间就会形成利差。
这就成了个赚钱的生意。
所谓铸币税就是此理。
“稍许降低开元通宝钱中的含铜量,同时在对外贸易跟朝贡体系中,增加必须携带一定比例的铜料才能正常贸易的相关律令。”
周围朝贡国很多拿开元通宝钱当本国流通货币。
大唐还一直严厉打击此等“盗钱”行为。
李固的意思是干脆将其合法化。
不过要拿铜来换。
“如此一来,大唐就会有大量铜料输入!”
韦坚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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