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初七,河南彰德府外荒道
铅灰色的晨雾,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劣质米浆,沉沉地压在无垠的荒野上。露水浸透了陈远一行人早已磨破的裤腿,冰冷刺骨。每一步踏下去,泥泞都贪婪地吮吸着他们本就虚浮无力的脚。
饥饿,像无数只小虫,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每个人的脸都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菜青色,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沉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的咳嗽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铁柱走在最前头,像一头疲惫但依旧警觉的耕牛。他手中那根剥了皮的杨木棍,尖端已被反复拨弄野草磨得光滑发亮,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冰凉的水珠,打在枯黄的草茎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魁梧的身躯在雾气中显得异常高大,说话时,粗壮的喉结在树皮般干裂的脖颈皮肤下艰难地滚动,如同卡着一颗粗糙的核桃:
“远哥儿,再咬牙撑五里地...就到黑水沟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雾野里传出去,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一种强行撑起的力气。
“前头...前日听逃荒的喘气儿说,那地界,有官兵设了卡子...”
队伍末尾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随即是“吧嗒...吧嗒...”有气无力的吮吸声。赵老头佝偻着背,正就着一小撮不知存了多久、带着霉味的烟丝,使劲嘬着他的黄铜旱烟锅。豆大的火苗在浓雾中挣扎着明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仿佛被岁月和苦难犁过无数次的脸。他实际才四十九,可干瘦枯槁得如同六旬老翁。
“咳咳...赵老头,省省你那口神仙气儿吧!”
李二狗捏着鼻子凑过去,尖嘴猴腮皱成一团,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味儿...又苦又呛,能把十里外的野狗都招来!还嫌咱不够扎眼?”
他缩着脖子,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白茫茫的雾障,仿佛里面随时会扑出什么。
赵老头喉咙里“嗬嗬”两声,“呸”地一声,一口浓稠的黄痰带着血丝砸在泥地里。他抬起枯树枝般的手背抹了下嘴,露出两颗发黄、豁了口的门牙,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小兔崽子,懂个屁,这烟油,咳咳...能祛湿防瘴,保命的玩意儿...”
他说话时,脖子上松弛的皮肤随着气息抖动,像风干的火鸡垂肉。
陈远舔了舔早已裂开渗血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他感觉自己的胃袋空空如也,正灼烧般地拧着疼,眼前也时不时发花。他强打精神问道:
“赵叔,您老经的事儿多...这黑水沟...”
赵老头费力地吸了最后一口,在磨得只剩半边的破鞋底上“梆梆”磕着烟锅,细碎的烟灰簌簌落下,混入泥泞。他浑浊的眼珠望向雾气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
“崇祯八年,在那场遮天蔽日的蝗灾中走过一遭。”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两座石头山夹着一条深沟...活脱脱一个等着装人的大口袋。官兵要是在那卡住了口子...”他摇摇头,剩下的话被一声沉重的叹息淹没,那叹息里的绝望比浓雾更重。
李二狗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紧了脖子,压低声音急道:
“那咱还愣着干啥?绕道!往南边绕!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绕?”陈远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早已瘪得只剩一层皮的粗布干粮袋,里面硬邦邦的几小块麸皮黑饼,是十几个人最后的指望。他声音干涩
“绕道至少多走三天山路,咱们这点粮食...”
他没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可能还没绕到地方,队伍里就得有人倒下,成为路边无人掩埋的白骨。
话音未落,前方铁柱拨草的棍子猛地顿住!紧接着,一阵急促而细碎的“窸窣”声从右侧齐腰深的蒿草丛里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爬行!
“噤声!”铁柱低吼一声,瞬间横起木棍,胳膊上虬结的肌肉块块贲起,如同受惊的老鼠在紧绷的皮肤下窜动。陈远心脏骤然一紧,挥手示意所有人原地蹲下,屏住呼吸。他自己则强忍着双腿的酸软和眩晕感,手脚并用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拨开那带着冰冷露珠、边缘如锯齿般锋利的蒿草。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陈远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痉挛,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吐出来。
草丛掩盖的浅沟里,赫然蜷缩着三具赤裸的尸体!两男一女,像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白色,在灰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们的衣物显然被剥走了,连一片遮羞的布都没有留下。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三具尸体只剩下身躯了。
“造...造孽啊...”
赵老头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干枯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他手中那根视若珍宝的烟杆,此刻在他枯枝般的手指间剧烈地颤抖着,“是官兵,按头颅算剿饷报功...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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