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玄武门前的风
武德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刚过,长安就飘起了第一场雪,细密的雪沫子像筛碎的盐,簌簌落了半日,屋檐、树梢、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像是给这座城裹了层素纱。
东宫的红墙在白雪映衬下愈发沉暗,墙角的几株老梅还没着花,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尉迟恭裹紧了玄甲,站在承天门的廊下,靴底碾着阶前的碎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他眉头锁得像块铁,时不时朝书房的方向瞥一眼 —— 那扇雕花木门已经关了三个时辰,从早朝结束到现在,连片纸都没递出来过。
“尉迟将军,脚都快冻成冰坨子了,不进去烤烤火?” 一个捧着暖炉的小内侍从旁边经过,见他像尊石像似的戳着,忍不住搭话。
尉迟恭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殿下不出来,我进去凑什么热闹。”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倒是你,看到韦郎中没?安济坊那边说她一早就往这边来了。”
“瞧见了瞧见了,” 小内侍缩了缩脖子,“刚过了金水桥,手里还提着个蓝布包袱,估摸着是给殿下送暖的。”
话音刚落,就见雪地里走来个浅青色的身影。韦若曦穿着件掐腰的素色棉袍,外面罩了件同色的斗篷,斗篷边缘镶着圈白狐毛,风一吹,绒毛簌簌地动。她手里确实提着个包袱,步子迈得稳,雪水打湿了裙角也没在意,远远看见尉迟恭,便加快了几步。
“尉迟将军,殿下在忙吗?” 她站定在廊下,摘下沾了雪的兜帽,发间还落着几片雪沫,脸颊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尉迟恭见了她,紧锁的眉头松了些,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从早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里头,午膳传话来说‘不吃’,连盏热茶都没叫人送。韦郎中,您劝劝他吧,这几日他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夜里也只合眼一个时辰,再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韦若曦点点头,指尖捏了捏包袱袋 —— 里面裹着刚炖好的姜母鸭,用厚棉絮裹了三层,此刻还烫着手。“我知道了,将军先去偏殿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尉迟恭还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劳烦您了。” 转身时,玄甲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在青砖上积了一小堆。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韦若曦轻轻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墨味混着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燃着一盆上好的银骨炭,火势很旺,却驱不散那股子沉郁的闷。李世民坐在案前,背对着门,玄色的常服后领沾着些雪,想必是早朝时沾的,竟忘了拍掉。他面前摊着一叠奏折,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被指腹磨得发亮,正是河北道安抚使递上来的急报 —— 窦建德旧部在洺州聚众作乱,短短三日就占了三县,当地刺史战死,百姓逃散了大半。
“怎么来了?” 他头也没回,声音有些哑,像是被炭火熏过。
韦若曦走到他身后,解下斗篷搭在椅背上,包袱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雪下大了,安济坊新做了批棉衣,我来问问东宫的内侍房要不要添几件。” 她伸手替他拂去后领的雪,指尖触到他脖颈时,他微微一僵,却没躲开。“这急报看了多久了?”
李世民这才转过身,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泼了墨,眼白里布满红血丝。他指了指案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杯底沉着几片干巴巴的茶叶。“早朝时就看见了。洺州刺史是去年归降的,性子太刚,非要硬碰硬,结果……” 他没再说下去,拿起急报又看了一遍,指腹在 “战死” 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像是要把纸戳破。
韦若曦倒了杯新茶递给他,又把茶几上的包袱解开 —— 粗瓷砂锅里,姜母鸭还冒着热气,油亮的汤汁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混着姜香和酒香,瞬间驱散了屋里的墨味。“先垫垫肚子。安济坊的张嬷嬷说,这鸭子是用绍兴酒炖的,驱寒。”
李世民盯着砂锅看了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涩:“你倒是会疼人。” 他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放在手边,“你说,我是不是太急了?去年收窦建德的时候,魏征就劝过,说那些旧部大多是被逼的,不如招安。可我总觉得,姑息养奸不是办法……”
“魏征先生现在在洺州附近巡查吧?” 韦若曦盛了碗鸭汤,递到他手里,“他前日递了信来,说洺州的乱兵里,有七成是想回家种麦子的农户,只是被几个为首的裹挟着。殿下不是已经让李世积将军率军去了吗?听说李将军带的粮草比兵器还多,沿途设了粥棚,还贴了告示 —— 只要放下兵器回家,既往不咎,官府还分冬麦种子。”
李世民捧着热汤碗,暖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紧绷的肩背渐渐松了些。“你都知道了?”
“安济坊要给河北送棉衣,得跟军需处对接,自然要问问行程。” 韦若曦也盛了碗汤,小口抿着,“李将军是个稳妥人,他知道该怎么分轻重。倒是你,” 她抬眼看向他,目光清亮,“从洛阳回来就没好好歇过,昨日内侍说你寅时才吹灯,卯时就起了,是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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