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16日（五月十八）星期四 天气：雨
窗外的雨是后半夜落下来的，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像无数细碎的鼓点，漫过梦境的边缘，又轻轻漫进清晨的寂静里。林清沅坐在书桌前时，天还未亮透，窗帘拉着大半，只留一道窄缝漏进些微灰蒙的天光，刚好够照亮电脑屏幕的微光。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额角时，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沉滞——不是疲惫，是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翻涌过后，留下的沉甸甸的余温，像浸过温水的棉絮，轻软，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今天是她三十六岁生日，也是水晶摆件里那枚通透如凝脂的珠子，终于不再零散闪烁微光的第三日。那枚珠子是去年在一次老物件拍卖会上偶然拍下的，起初只觉得模样别致，握在手里总有无端的暖意漫上来，后来夜里偶尔会梦到些零碎的片段，有时是滔天巨浪里的一抹白影，有时是宫墙深处摇曳的烛火，有时是金戈铁马间飞扬的红裙，还有时是庙宇香雾里模糊的轮廓。她曾以为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梦，直到前几日整理书桌时，指尖不慎划过珠子表面，骤然有无数细碎的光粒从珠子里溢出来，钻进她的脑海，那些零散的片段像是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一夜之间，拼凑成了一整部漫长到跨越几千年的“电影”。
电影落幕时，天刚蒙蒙亮，雨丝正顺着窗沿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水流。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被路灯透过雨雾映出的斑驳光影，许久都没能回过神。那些画面太过清晰，清晰到每一段时光里的风都是不同的触感——有时是带着咸腥气的海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耳边是海浪拍击礁石的轰鸣；有时是带着黄土气息的朔风，卷着沙尘掠过脸颊，鼻尖萦绕着枯草与硝烟的味道；有时是江南烟雨里的柔风，裹着水汽拂过鬓发，指尖能触到雨打芭蕉的湿润；还有时是宫苑深处的晚风，混着檀香与花香，吹得廊下的宫灯轻轻摇晃，光影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晃动。
每一段风里，都有一个“自己”。不是如今穿着棉质衬衫、打理着幼儿园孩子们日常琐事的林清沅，却又真切地带着她的气息，带着她骨子里的执拗，带着她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坚韧，甚至带着她偶尔会涌上心头的、莫名的怅然。那些时光里的“自己”，有的站在高处，脚下是绵延的宫墙与万里江山，眼底盛着翻涌的野心与孤勇，指尖翻过的卷宗里，藏着无数人的命运沉浮；有的骑在马背上，身后是疾驰的铁骑与飞扬的战旗，腰间的佩剑映着烈日寒光，风里传来的呐喊声里，藏着热血与决绝；有的守在海边的庙宇里，看着往来的船只在风浪里归航，指尖捻着念珠，眸底是渡尽千帆的温柔与沉静，香火缭绕中，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与安稳；有的隐在寻常巷陌里，指尖握着书卷，窗外是市井的喧嚣与烟火，笔下流淌的字句里，藏着对岁月静好的期许，也藏着无人懂的清寂。
她好像跟着那些“自己”，走过了数不清的日夜。见过盛世长安的灯火璀璨，朱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灯笼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连影子都带着热闹的暖意；见过乱世里的断壁残垣，荒草漫过残破的城郭，夕阳西下时，只剩下归鸟的哀鸣与满地的苍凉；见过江南水乡的乌篷船划过碧波，两岸的垂柳依依，烟雨朦胧中，青石板路尽头的油纸伞渐渐模糊；见过漠北的黄沙漫天，马蹄声踏碎寂静，远处的雪山在烈日下泛着冷光，风里的歌声苍凉又辽远。她曾握着冰冷的兵器，感受过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也曾握着温润的笔墨，体会过笔尖落在宣纸上的细腻；曾站在万人之上，承受过孤独与敬畏，也曾守在寻常烟火里，感受过平淡与安稳；曾为了心中的执念拼尽全力，哪怕遍体鳞伤，也曾为了守护的人默默退让，哪怕藏起满心的遗憾。
林清沅缓缓移动鼠标，点开一个新建的文档，指尖落在键盘上时，微微顿了顿。指尖触到冰凉的键帽，忽然想起昨夜梦境里，曾有过指尖触到冰凉玉佩的触感，那玉佩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握在手里久了，竟也染上了体温；还有指尖触到滚烫烛泪的灼热，烛火摇曳中，映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每一笔都藏着沉甸甸的责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敲下第一行字，指尖的冰凉与脑海里的灼热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生出一种平静——像是走过了漫长的旅途，终于站在路口回望，所有的波澜都沉淀成了心底的澄澈。
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的声音愈发清晰，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雨的凉意从窗缝里钻进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指尖不停敲击着键盘，把昨夜那些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的画面，一点点转化成文字。她没有写那些画面里的具体场景，只是写那些画面留给她的感受——写那种站在高处时，眼底盛着江山却也藏着孤独的滋味；写那种骑在马背上时，热血沸腾却也难免牵挂的柔软；写那种守在烟火里时，平淡安稳却也藏着遗憾的怅然；写那种面对抉择时，坚定执着却也难免犹豫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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