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长,名沈颐,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平日里总带着一种饱读诗书后的儒雅平和。然而此刻,那缕长须无风自动,他紧闭的眼皮倏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脸上的平和被一种深沉的忧虑取代。他听着杂役的低语,眉头越锁越紧,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捻紧了衣袍一角。
“当真?”沈山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安静下来的讲堂,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杂役重重点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惶:“千真万确,山长!昨夜的事,今早才传开,城里都炸锅了!赵老爷府上……乱成一团了!”
“赵老爷?哪个赵老爷?”一个靠门的学子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还能是哪个?做盐铁买卖发家的,咱们州府数一数二的豪商,赵万金赵老爷啊!”杂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是……昨夜在自家书房里……人没了!”
“轰”的一声,讲堂里瞬间炸开了锅。方才还沉浸在书卷中的少年们,此刻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好奇和一丝对死亡的天然恐惧。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噼啪作响。
“赵万金?那个富可敌国的赵员外?”
“天哪!怎么会突然没了?”
“昨夜?在书房?听说他才四十出头吧?身体不是一向硬朗得很吗?”
“嘘!快听听山长怎么说!”
沈山长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多年执掌书院的威严在这一刻显现出来,嘈杂的议论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迅速平息下去,只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山长那张凝重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的脸上。
“肃静。”沈山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方才的消息,想必大家也听到了。城南富商赵万金,昨夜暴卒于家中书房。”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那目光里有忧虑,有告诫,更有一份深沉的无奈:“官府……初步勘验,认为是饮酒过度,引发了急症猝死。”
“急症?”一个大胆的学子忍不住质疑出声,“赵老爷可是出了名的自律,酒量也极好,怎会……”
“慎言!”沈山长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官府自有论断,岂容尔等妄加揣测?”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对世事的洞明:“无论真相如何,此事发生在书院近邻,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必然四起。‘清晖’二字,乃是百年清誉所系!你们皆是我清晖学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书院门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今日起,凡书院弟子,务必谨言慎行,约束己身,非议之事,绝不可参与!更不可随意听信、传播市井无稽之谈!若有违者,定当严惩不贷!”
沈山长的话语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每一个学子的心头。讲堂内落针可闻,方才因震惊而起的骚动被一种肃穆而压抑的气氛取代。少年们面面相觑,各自收敛了心神,重新坐正。然而那眼底深处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却如同野草,在禁令之下悄然滋生。
林晏端坐在案后,眉头微锁。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交头接耳,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讲席上忧心忡忡的父亲,又似不经意地,掠过窗边那个单薄的身影。
余尘此刻,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窟。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走,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赵万金?盐铁巨贾?暴毙书房?
杂役那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传入她耳中的几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耳膜——“面色青紫”、“指甲有异色”!
这几个字,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搅动、碰撞,与那些刚刚才被勉强压制下去的、带着血腥和恐惧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某种诡异而致命的共鸣!
不是急症!
前世那些模糊的、破碎的、被强行塞入脑海的“常识”碎片,此刻骤然被激活,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在她心底尖啸——
面色青紫,口唇绀青!指甲、嘴唇呈现青紫色!那是……窒息?不!更像是……某种剧烈的毒性作用于血脉,阻断了气息!
指甲有异色?是何种颜色?乌青?还是……诡异的蓝?是了!是血液中……是血液中积聚了某种污浊之物!是毒!某种……足以令人在极短时间内毙命的剧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惧。她死死抓住桌案的边缘,指骨用力到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头里。冷汗再次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里衣的后背,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是他吗?那个回廊尽头,有着酷似林晏背影、眼神却阴鸷如毒蛇的男人?那个在前世碎片里,带来无尽恐惧和死亡阴影的存在?难道……他也在这个时空?难道赵万金的死,就是……就是他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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