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的闹剧已经落幕，但其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江南。
在苏晚晴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禁卫军与姑苏府衙的差役迅速接管了现场。
被蛊惑的百姓被分批引导下山，每人都能领到一碗驱寒的姜汤和两个热腾腾的肉包。
惊魂未定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说教都更能安抚人心。
那些被抓获的玄冥会死士，则被楚月亲自押入大牢，等待他们的将是舆情司与刑部最严酷的联合审讯。
一身狼狈官服的顾文渊，此刻正激动地向林昭汇报着民情。
这位曾经的士族领袖，如今在新政的感召下，早已将自己视为改革最前线的“督办”，言语间充满了对新朝的无限忠诚。
“陛下，经此一役，江南百姓心中再无伪神，唯有陛下天恩！臣已下令，让各地讲师连夜编撰‘观星台破邪记’，三日之内，必将今夜之事，连同陛下宣扬的格物之学，传遍江南每一座学堂、每一个村口！”
林昭点点头，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不远处。
柳如是正抱着熟睡的灵儿，轻声哼着江南的小调。
月光洒在她柔美的侧脸上，那双总是洞察世事的桃花眼，此刻满是怜惜与温柔。
她不是在看一个“神使”，也不是在看一个关键的政治筹码，只是在看一个饱受摧残后终于得到安宁的孩子。
“天机子招了。”
楚月的声音带着一股未消的煞气从旁传来。
她刚刚审完玄冥会的一名高层，此刻俏脸含霜，凤目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恶心。
“陛下，您绝对想不到。”楚月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那个丧心病狂的墨无尘……是灵儿的亲生父亲。”
“什么？！”
饶是见惯了旧势力无底线的顾文渊，也惊得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
柳如是哼唱的歌声戛然而止，抱着灵儿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仿佛生怕这世间的污秽再次侵染到这个孩子。
林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答案，像一柄无形的冰锥，刺破了所有理性的分析和政治的考量，直抵人心最柔软也最愤怒的地方。
他一直以为，墨无尘是为了信仰，为了颠覆他的新朝，从某个地方拐骗、劫掠来了一个拥有特殊体质的孩子，加以利用。
这已经是丧尽天良。
但他从未想过，这层关系竟是父女。
虎毒尚不食子。
而墨无尘，却亲手将自己的女儿炼成“通神”的工具，用毒药摧残她的神智，将她绑在冰冷的祭坛上，作为自己蛊惑人心、争夺权力的祭品。
“据天机子交代，”楚月的声音冷得像冰，“墨无尘年轻时曾是前朝最有天赋的阴阳家，他痴迷于所谓的天人感应、神启之力。他算出自己的血脉与星辰交感，能诞生出百年一遇的‘通灵之体’。于是，他处心积虑地寻找合适的女子诞下后代，灵儿……就是他的‘作品’。”
“作品？”林昭的牙关咬紧，这两个字从他嘴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是。”楚月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从灵儿出生起，她就不是一个女儿，而是墨无尘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他用秘法和药物‘蕴养’她的身体，让她从小就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感知的幻象，听到风中微末的声音，以此来坐实‘神使’之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在江南复刻一场规模更大的‘神降’，从而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地上神国，他自己，就是那个行走在人间的‘神’。”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与战栗。
这不是政治斗争，甚至不是阴谋，这是一种凌驾于人性之上的、彻头彻尾的疯狂与邪恶。
“那个……祭坛上的替身呢？”苏晚晴走过来，轻声问道，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
“是另一个被他们拐来的孤女，也被长期喂食毒药，神智不清了。”楚月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我们晚到一步，那个女孩就会被当众献祭，而灵儿，则会在无尽的药物折磨中，成为墨无尘操纵在手中的、永不落幕的‘神谕’。”
林昭沉默了。
他缓缓走到柳如是身前，低头看着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对世间险恶一无所知的孩子。
灵儿似乎感受到了注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嘤咛一声，在梦中不安地动了动。
柳如是立刻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
林昭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灵儿的额头上。
入手一片冰凉，那是药物残留的痕迹。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小棠。
为了给小棠治病，他可以付出一切。
那是亲情，是人世间最基础、最温暖的羁绊。
而墨无尘，却将这份羁绊，变成了自己通往权力王座的、用血肉铺就的台阶。
他用父亲的身份，为女儿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献祭。
他将女儿的痛苦，当做自己封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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