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重,皇城之东,宁府偏院风声猎猎。
残灯半盏,斜照在破旧的朱漆窗棂上,将屋内的影子映得瘦长扭曲。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草灰与旧檀香混杂的味道,像极了三年前断了香火的宁家祠堂。
宁昭正蜷坐在床榻一角,额发凌乱,裙角沾泥,一只手捏着一根枯枝,一下一下在地上划着圈。
门外丫鬟小厮看着她,低低笑出声来。
“就是她?宁三姑娘?”
“疯了两年,说胡话,见人就笑……听说是宁老爷与青州一个唱戏女伶的私生女,连名册都没上过几次。”
“哼,冲喜妃也得挑个人模人样的,这样的疯子,是敬安苑要个替死鬼罢了。”
话音未落,那枯枝猛地折断。
宁昭抬起头来,笑得灿烂。
“你说得对。”
声音轻得像风,却一下子让院中一阵鸦雀无声。
守门的小厮顿觉不对,再探身看去,那女子已不在榻上,屋内竟寂寂如空室,唯独窗棂边多了一道不知何时洇开的水渍,滴滴答答落入漆黑地板之上。
有人转身要跑,下一瞬,那本应疯傻无神的女子身形一闪,竟已立在了院中桃树下。
“嘘。”
她轻轻地竖起手指,眼角微弯,像极了春日里初开的梨花,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细看那双眼,冷得像冰河覆雪。
深夜三更,宁府祠堂东侧偏屋,一道暗门轻响。
厚重木墙后是早已废弃的储香室,室中尘灰积厚,却有一道浅浅脚印从地砖边缘通往正中央的蒲团。
宁昭席地而坐,翻开一枚暗扣,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块薄如蝉翼的玉珏。
珏中微光浮动,灵识术的禁纹随气息浮现。
她拈指而念,低声诵咒,气息一动,眼前那玉珏忽然闪出一道微弱的蓝光,映出一张面色惨白的死者面容。
“贺怀恩,开口。”
那亡魂闭眼静坐,似被定在某种禁制之中,良久才艰难启唇:“宫里的人……故意放出贵妃病重冲喜的风声,钦点你入宫,是……是为了试探……”
“谁的意思?”
“圣上。”
夜风忽至,玉珏中光芒骤散。
宁昭稳稳接住碎裂的灵阵残光,轻声感慨道:“看来,陛下也还记得我这张脸。”
那张脸,曾是前朝最尊贵的太女,如今却连祖谱都不曾留下她一笔。
她将玉珏屑封入黑布袋中,藏入衣袖。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他演一场大戏。”
她笑了笑,伸手抚摸下自己冰冷的脸庞。
“疯癫庶女冲喜?可不正合我意。”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母亲林氏仓促的喝骂:“宁昭你疯够了没!明日宫车来迎,你若再敢胡闹,莫怪我亲手掐死你!”
宁昭从蒲团上缓缓起身,拍拍裙角。
她走到暗门前,神情一收,换上惯常疯癫的笑意,一边碎碎念着胡话,一边咯咯笑着打开门。
“疯?好啊,疯子就该去冲喜,吓死那些贵人!嘿嘿!”
宁昭扯着嘴角笑得疯疯癫癫,却在林氏转身的刹那,眸光一点点沉冷如潭底。
她咬紧牙关,鲜血顺着嘴角渗出……
“太后、贵妃、圣上……敬安苑……你们都跑不了。”
翌日清晨,鼓鸣三声,宫车自天街北来,停在宁府门前。
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冲喜妃竟是疯子?宁家是断了根骨,才往宫里送这样一个人……”
“这叫什么送福?分明是送晦!”
林氏强压着怒意,亲自将宁昭扶入华盖之下,一路低声呵斥。
“你装疯装得好,我就可保你不死!但失了规矩,连祖坟都容不得你!”
宁昭笑嘻嘻地侧着头,看着脚下地砖。
“娘,送晦也要送得体面些,您说对不对?”
林氏掌心一颤,却终究不敢发作,只得咬牙送她上车。
皇宫深处,敬安苑冷香飘薄。
本是弃用旧宫,如今却临时粉刷了门梁,铺上新毯,只是宫女太监一个未见,冷得如深山幽祠。
迎她入殿的是贵妃的心腹女官,程姑姑。
“宁三姑娘自今日起为敬安苑“贵主”,旨意已至,请姑娘更衣沐身,入殿守喜。”
她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宁昭仍是一副疯疯癫癫模样,望着她咯咯笑。
“姑姑好凶,我怕怕……怕得想吃人!我吃个人怎么样?”
程姑姑一愣,但随后轻笑一声,语气淡淡。
“冲喜不过虚名,姑娘只需守夜静坐,莫添事端。”
宁昭点点头,眼底却划过一丝凉意。
“静坐啊,那可得好好坐住……”
入夜,敬安苑殿中香火正盛,帷幔低垂,红烛三对,照得殿中如霞似血。
贵妃忽于此时“急病发作”,口吐鲜红,昏迷不醒。
太医未至,殿中乱作一团,所有人下意识望向跪坐在香案前的那位冲喜贵主……这名叫宁三的姑娘。
宁昭懒洋洋地转过头来,咬着指尖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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