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斗。
当这三个字响起时,官道上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一种更凝重、更肃穆的东西所取代。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这是都察院里最硬的那块骨头,是东林党人心中最利的那把剑,是魏忠贤之流想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朱常洵看见左光斗,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稻草,脸上的惊慌瞬间化为狂喜。
左佥都御史!管的就是纠察百官,巡按地方!这小畜生再猖狂,还能在左光斗面前放肆?
“左佥都!”朱常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指着朱至澍,声音都恢复了几分底气。
“你来得正好!此子无诏出蜀,抬棺过境,冲撞本王仪驾,目无君上,目无宗法!你身为御史,当立刻将其拿下,上奏弹劾!”
左光斗清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只是对着朱常洵微微一揖,不卑不亢:“福王殿下息怒。此事,本官自有公论。”
说罢,他转身,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朱至澍。
“世子殿下,”他的声音,如同两块金石在撞击,铿锵有力,“福王殿下所言,是否属实?”
朱至澍笑了。
他对着左光斗,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姿态放得很低。
“左大人明鉴。”他指了指那口棺材,“本世子此行,是为献俘。俘虏乃朝廷命官,事关重大,故而不敢耽搁,一路疾行,若有惊扰福王皇侄之处,实非得已。”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行为的正义性,又把冲撞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左光斗眉头紧锁,他不是朱常洵那种蠢货,自然听得出话里的机锋。他不再纠缠于细枝末节,目光如剑,直指核心。
“既是献俘,为何要用棺木?”他沉声问道,“国朝律法,押解要犯,自有囚车枷锁。世子此举,不合规制!”
好一个不合规制!
庞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左光斗,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朱至澍却仿佛早有所料,脸上的笑容不变。
“左大人说的是。”他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只是,此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本世子在襄阳将其正法,已是便宜了他。若再用囚车,恐沿途百姓义愤,将其碎尸万段,届时献俘无凭,岂非误了朝廷大事?故而用薄棺一口,保其全尸,以待圣裁。此乃权变之举,还请左大人体谅。”
左光斗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番说辞,依旧是天衣无缝。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言语交锋已无意义。
“空口无凭。”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口棺材,“这棺中之人,究竟是国之硕鼠,还是屈死之鬼,本官,要亲眼一见!”
“请。”
朱至澍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坦荡得让人生不出一丝怀疑。
朱常洵在后面看得暗暗冷笑。
验!使劲验!这小畜生杀了东厂的人,左光斗是东林党,巴不得把事情闹大!正好借他的手,把这小畜生拖下水!
左光斗走到棺前,对着抬棺的八名靖武军士卒沉声道:“开棺!”
那八名士卒,却纹丝不动,只是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朱至澍。
左光斗脸色一沉。
“怎么?”朱至澍笑道,“左大人莫非以为,本世子会阻拦?”
他对着那八名士卒,淡淡下令:“开。”
“遵命!”
八人齐喝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将沉重的棺盖,缓缓抬起,移到一旁。
一股混杂着石灰和血腥的淡淡气味,弥漫开来。
棺中,赵无臣的尸身静静躺着,穿着一身东厂缇骑的制式飞鱼服,脸色青白,眉心一个清晰的血洞,触目惊心。
左光斗俯身看去,眼神锐利。他为官多年,勘验尸首是家常便饭,面不改色。
“确是利器贯脑,一击毙命。”他直起身,冷冷地看向朱至澍,“世子殿下的护卫,好俊的手段。”
这话里,已经带上了质问的意味。无论如何,擅杀朝廷命官,都是大罪!
“左大人谬赞。”朱至澍仿佛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拍了拍手。
“来人,将证物,呈给左大人御览!”
一声令下,后方的靖武军队列中,走出十几名士兵,将那十几口从襄阳带来的大箱子,抬到了棺材旁边,一一打开。
没有金光闪闪,没有珠光宝气。
箱子里,装的全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本、地契、书信和口供。
“左大人,”朱至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递了过去,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从襄阳通汇钱庄抄没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赵无臣在钱庄的存银,共计一十三万七千二百两。一个百户,如此巨富,钱从何来?”
左光斗接过账本,只翻了两页,呼吸便猛地一滞。
“这是福记布庄的暗账,记录了赵无臣如何利用东厂之名,巧取豪夺,逼死襄阳富商王恪,侵吞其全家产业的经过。”
“这是漕帮龙头张霸的口供,画押具名,详述了他如何为赵无臣销赃、放贷、残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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