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镇往南三十里,官道旁的荒坡总飘着股化不开的焦糊味。风从坡底往上卷,卷起的不是草屑,是半燃的木炭、烧熔的铜扣,还有些说不清是布絮还是头发的灰黑色东西——三个月前那场大火,把草庙村两百三十七口人的日子,全烧进了这黄土里。
坡顶立着半截焦黑的木柱,原是村头老槐树上挂的钟柱,如今钟没了,只剩柱子上还嵌着半块生锈的铁环,风一吹就吱呀响,像谁藏在灰里哭。张小凡就坐在木柱下,膝盖抵着胸口,怀里揣着块比巴掌小些的木牌,指尖在牌面上反复摩挲,把那些嵌进木纹的焦痕,蹭得发亮。
他今年九岁,个子比同龄孩子矮半个头,肩膀窄窄的,像没长开的豆芽。身上穿的粗布褂子是邻村王大娘给的,洗得发白,领口磨破了边,袖口还缝着块颜色不搭的蓝布补丁——那是王大娘用自家闺女旧衣服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点暖。这会他没看天,也没看远处的官道,只盯着怀里的木牌发呆。
木牌是用村后老樟树心做的,原本该是深褐色,带着樟树特有的清香味。可现在,牌面蒙着层洗不掉的焦黑,边缘被他磨得圆润,只有牌背角落,还留着一道浅褐色的月牙纹——那是他爹生前用刻刀刻的,说是“保平安”的记号。他记得很清楚,大火烧起来的那天夜里,他家的土坯房塌了半边,他娘抱着他往门外跑,怀里就揣着这块木牌。
“凡儿,攥紧了,别丢!”他娘的声音还在耳朵里转,带着烟味的手把木牌塞进他怀里,按得紧紧的,“往青云山跑,找青云门的道长,他们能护着你……”话没说完,房梁上掉下来的横梁就砸在了他娘背上。他娘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出火海,自己却被塌下来的屋顶埋了进去,最后传来的,只有一声闷响,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他跑了,像只受惊的兔子,顺着村后的小路往山里钻。那天夜里风大,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他能听见村里人的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声音,还有些奇怪的嘶吼声——不是火声,也不是人声,像是某种野兽,又像是谁在咬牙切齿。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前跑,直到跑不动了,摔在山沟里,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天已经亮了。山里的雾气重,冷得他打哆嗦,怀里的木牌却还带着点温度。他爬起来,看见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两个同村的孩子:一个是林惊羽,比他大一岁,虎头虎脑的,手里攥着块从家里带出来的碎剑鞘,剑鞘上还留着半颗铜钉;另一个是王二叔家的小女儿阿翠,才六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看见他就哭着扑过来,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三个孩子在山里躲了三天。饿了就啃树皮,找野果子吃——有次林惊羽找到几颗红果子,他先尝了,结果嘴肿了半天,后来才知道是野山楂,没熟;渴了就喝溪水解渴,溪水冰得牙酸,却比饿肚子强。第四天早上,他们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以为是村里的坏人,赶紧躲进山洞里,直到听见有人喊“孩子们,别躲了”,才敢探出头。
来的是个老和尚,穿着灰布僧袍,头发和胡子都白了,手里拿着串黑色的念珠,转得沙沙响。他看见三个孩子,眼神软了下来,从布袋里掏出三个菜包子,递过来:“慢点吃,别噎着。”那是他们三天来吃的第一口热乎东西,阿翠吃得急,差点噎着,老和尚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别怕,以后有我呢。”
老和尚说他是天音寺的普智大师,路过草庙村,看见大火,就过来找幸存的孩子。他带三个孩子去了山神庙,那是间破庙,屋顶漏着洞,却能挡点风。普智大师白天教他们念“阿弥陀佛”,教他们认几个简单的字,晚上就坐在火塘边,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眉头总皱着,像是有心事。
有天夜里,小凡起夜,看见火塘边还亮着光。他走过去,看见普智大师坐在火堆旁,手按在胸口,咳嗽得厉害,咳得身子都抖,嘴角还沾着点血。听见他的脚步声,普智大师慌忙把一块染血的布塞进怀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勉强笑了笑:“凡儿,怎么醒了?天还没亮呢。”
“大师,你不舒服吗?”小凡问,声音小小的。
普智大师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指有些凉:“没事,老毛病了。”说着,他看了眼小凡怀里的木牌,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凡儿,以后要是听见‘玄真’两个字,一定要小心……还有,别丢了这块木牌,就算天塌了,也别丢……”
“玄真是什么?”小凡问。
普智大师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更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摆了摆手,让小凡回去睡觉,自己则转过身,对着火塘,背影显得格外孤单。小凡走回草堆,没睡着,他听见普智大师在火塘边低语,像是在说“玉碎”,又像是在说“对不住”,声音太轻,他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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