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那声轻叹,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并未激起波澜,反而让时间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扑向阿禾的厉鬼,动作僵在半空,它的利爪距离阿禾的眉心只有一线之隔。鬼脸上那无数扭曲的人面,此刻统一浮现出极致的惊骇,仿佛看到了比幽冥更深沉的恐怖。它身上翻涌的黑气,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不再流动,连那令人作呕的腥臭都仿佛被隔绝开来。
这诡异的静止,并非个例。
以林见所在的那根残破殿柱为中心,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前一秒还在疯狂冲击、撕咬、嚎叫的万千鬼物,无论是最弱小的游魂,还是凶戾滔天的鬼将,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撕扯的动作停在半途,狰狞的表情凝固脸上,喷吐的阴煞之气僵在口中……整个喧嚣震天的广场,陷入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静。
只有青云宗弟子们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呜咽声,以及法宝玉光偶尔发出的、不知所措的嗡鸣,衬托着这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浴血奋战的弟子,都愣住了。
张师兄保持着挥剑格挡的姿势,断臂的剧痛似乎都暂时遗忘,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只原本要将他撕碎的鬼将,此刻却像个雕塑般动弹不得,那双鬼眼里燃烧的嗜血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空洞与恐惧。
李师姐捂着胸口,嘴角还挂着血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那些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鬼物,此刻竟像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维持着千奇百怪的进攻姿态,却失去了所有生机与威胁。
“发……发生了什么?”有弟子声音颤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它们……不动了?”
“是宗门哪位祖师出手了吗?”
侥幸逃过一劫的阿禾,迟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撕裂痛楚,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条眼缝。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只厉鬼近在咫尺、却充满极致恐惧的鬼脸,以及它僵硬的利爪。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滚爬爬地向后缩去,却发现根本无人注意她的狼狈,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茫然和惊骇,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道低头扫地的外门弟子,林见。
他依旧站在那里,站在殿柱的阴影下,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脸上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
然后,所有人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林见脚下,那被月光和远处法术光芒拉长的影子,开始活了。
它不再安分地贴合地面,而是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开始蠕动、膨胀、扭曲!影子脱离了光线的束缚,自主地站立起来,沿着林见的脚踝向上蔓延,在他身后迅速勾勒出一头巨大、模糊、难以名状的诡兽轮廓。
那诡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比下方跪伏的万鬼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阴森与威严。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头颅轮廓,以及一种睥睨众生、视万诡为蝼蚁的漠然姿态。
在这诡影出现的瞬间,那股无形的威压骤然暴涨!
“噗通!”
那只最强的、险些杀死阿禾的厉鬼,第一个承受不住。它那僵硬的躯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山压垮,五体投地,整个鬼体死死地匍匐在地面上,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不敢发出,唯有极致的恐惧通过它不断逸散的鬼气传递出来。
像是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噗通!噗通!”
广场上,黑压压的鬼物,无论是飘荡的幽魂还是凶悍的鬼将,一片接一片,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齐刷刷地跪倒下去。它们不再嘶嚎,不再狰狞,只剩下最卑微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臣服与恐惧。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汇成一片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冲天而起的凶戾阴气,此刻温顺得如同绵羊,不,是如同待宰的羔羊,连波动都变得微不可察。
整个青云宗广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画面:一边是惊魂未定、持着法器茫然无措的青云宗弟子;另一边,是黑压压跪满一地、瑟瑟发抖的万千鬼物。而这一切的中心,是那个身后矗立着庞大诡影的扫地弟子。
林见微微蹙着眉,似乎对眼前这番景象也有些困扰。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只抖得快要魂飞魄散的厉鬼,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让所有鬼物灵魂战栗的意味:
“非逼我动手。”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巨兽虚影,那模糊的头颅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吞噬一切的笑容。
随即,林见轻轻吸了口气。
那庞大的诡影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缩回他的脚下,重新变回那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影子。那股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威压消失,但鬼物们的恐惧并未立刻消散。它们依旧匍匐在地,过了好几息,才仿佛确认了那恐怖的存在已经离去。紧接着,幸存的鬼物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意义不明的尖啸,再也顾不得眼前的血食,如同退潮一般,争先恐后地、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山门外溃逃而去,转眼间便逃得干干净净。
广场上,只剩下满地狼藉,受伤弟子的呻吟,以及劫后余生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依旧聚焦在林见身上。
林见感受着那些混杂着震惊、恐惧、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心中暗叹一声。他弯腰,捡起了那把靠放在石柱边的秃毛扫帚,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对着最近的一位受伤的师兄,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不安的、符合他外门弟子身份的笑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呆若木鸡的弟子听清:
“那个……师兄,我、我家祖传的护身符……好像……好像用掉了……”
他的声音适时地带上了一丝心疼和后怕的颤抖。
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真正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远处,主峰大殿的方向,几道强横的神识,已然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扫过这片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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