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的梗阻在雷霆手段下被强行打通,被扣押的粮船重新扬帆北上,京城的粮价应声回落,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似乎暂时消弭。然而,朝堂之上的空气,却比漕运冰封时更加凝重、寒冷。
马文升等漕枭的迅速覆灭,像一记沉重的闷棍,敲在了所有暗中观望、甚至参与阻挠新政的势力头上。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首辅,不仅拥有皇帝的绝对信任,更掌握着令人胆寒的暴力机器,其手段之果决、行动之迅猛,远超他们的预料。
西郊别院内的暖阁,炭火依旧烧得旺,却再也驱不散那几位老者眉宇间的阴霾。
“废物!都是废物!”微胖老者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将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那马文升平日里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运河上下尽在掌握,结果呢?一夜之间就让人连根拔起!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
清瘦老者脸色铁青,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马文升废物,是那赵宸……太狠,太快了。北镇抚司的缇骑,如今简直成了他赵家的私兵!说拿人就拿人,说动刀就动刀,这……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上首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冷笑一声,声音沙哑,“他现在手握‘京察’大棒,口含‘均田税’天宪,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他眼里,他就是王法!”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漕运这条路,算是被他彻底堵死了。硬碰硬,我们占不到便宜。”
“难道就这么算了?!”微胖老者不甘地低吼,“‘均田税’的清丈官吏已经派下去了!再不动,等他们真的把田亩厘清,我等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上首老者缓缓道,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赵宸能堵住运河,能杀几个漕枭,但他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能防得住无处不在的‘规矩’和‘体统’吗?”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让下面的人,发动关系,尤其是那些清流言官、翰林学士。弹劾的奏章,该上了。不要直接攻击‘均田税’,那太蠢。就弹劾他赵宸……专权跋扈,任用酷吏,纵容北镇抚司罗织罪名、滥杀无辜!弹劾他借‘京察’之名,排除异己,动摇国本!”
“对!”清瘦老者眼睛一亮,“还要弹劾他推行新政,不恤民情,导致地方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把一些地方上因清丈田亩引起的小冲突,给我放大!写成民怨沸腾的样子!”
“还有,”微胖老者补充道,“宫中……也要使力。陛下虽放权,但未必全然放心。让咱们在宫里的关系,多在陛下耳边吹吹风,就说赵宸权势熏天,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这,才是帝王心术中最忌惮的!”
一番密议,新的对策被敲定。他们放弃了正面硬撼,转而拿起更为阴柔,却也更为毒辣的政治暗器——舆论、谗言、以及看似冠冕堂皇的“祖制”与“规矩”。
次日开始,通政司收到的奏章数量陡然增多。起初还只是零星几封,言辞尚算克制,指责北镇抚司在漕案中手段酷烈,有伤仁政。但很快,弹劾的浪潮便汹涌起来。
一份份措辞激烈、引经据典的奏章被送入宫中,堆满了司礼监和皇帝的御案。它们从各个角度对赵宸进行抨击:有的说他“操切从事,有违圣人中和之道”;有的斥其“以鹰犬治国,恐非社稷之福”;更有的含沙射影,暗示他权欲熏心,有“伊霍之志”(伊尹、霍光,皆废立皇帝的权臣)。
这些奏章大多出自清流言官、翰林院闲散官员,或者一些地位清贵却无实权的老臣之手。他们或许并非全是保守派的核心,但容易被煽动,珍惜羽毛,看重“清议”,是制造舆论压力的绝佳工具。
流言也再次在京城蔓延开来,这一次,更加阴险。不再是市井粗鄙之语,而是披上了“忧国忧民”的外衣,在士大夫的圈子里悄然传播:“赵阁老如此急切,莫非是想在陛下……之前,奠定不可动摇之基业?”“听闻清丈田亩的官吏,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与强盗何异?”“再这般下去,恐怕要官逼民反啊!”
这些声音,如同无形的毒刺,试图钻进万历皇帝的耳朵,侵蚀他对赵宸的信任;也如同沉重的枷锁,试图用“道德”和“舆论”束缚住赵宸推行新政的手脚。
首辅值房内,赵宸看着司礼监送来的、筛选后仍有厚厚一叠的弹章副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翻阅细看,只是随手将它们推到一边。
赵福在一旁忧心忡忡:“老爷,这些言官如同疯狗,咬住不放……长此以往,恐于清誉有损,陛下那边……”
赵宸提起朱笔,在一份关于加快清丈田亩进度的奏章上批阅着,头也不抬地说道:“清誉?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强兵富民?”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有力的痕迹,声音冷冽如冰:
“他们也就只剩这点嗡嗡叫的本事了。由他们去。新政,绝不能停。”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些在暗处窃窃私语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
“想用口水淹死我?那就看看,是他们口水多,还是我的……刀快。”
暗箭已发,但执刀者,依旧稳坐钓鱼台。只是,这无形的硝烟,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考验意志,也更凶险万分。朝堂之上,一场关于人心与意志的拉锯战,悄然进入了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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