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声音,对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吩咐:“老狗,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底子干净的兄弟,去弄个清白身份,照他们的规矩,申请那劳什子‘引票’!咱们手里不是还有几条没露过相的船、一些压仓的南洋货吗?就拿这些,去跟他们‘合法’交易!该交的税,一分不少地交!”
“大哥,这……”账房先生不解。
“交税,是买路钱,也是护身符!”黝黑头领冷笑,“咱们交了税,就是‘合法商人’,他李之藻就得保护咱们!明面上,咱们遵纪守法。暗地里……”他看向负责行动的几个头目,“那些条规漏洞百出,月港那么大,海路那么长,稽查的人手就那么点,宋应星那点破仪器,能顶什么用?该夹带的夹带,该走私的走私,路子多得是!关键是,要摸清他们那套‘抽分’的底细,找到漏洞,甚至……想办法买通他们里面的人!用他们的规矩,赚咱们的钱!等他们发现收的税根本抵不上开销,或者出了什么‘大事’,这‘开埠’自然就搞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心领神会的狞笑。
与此同时,朝中反对势力也并未偃旗息鼓。他们抓住“月港开埠靡费甚巨”、“未见其利,先见其扰”、“与民(实指豪强海商)争利,恐激民变”等由头,持续上疏攻讦。更有人将“格致院”研制航海仪器、编译番语小册等事,歪曲为“谄事夷人”、“数典忘祖”。
面对这些,徐光启稳坐北京,一方面将李之藻定期报送的、关于提举司筹建进度、首批“引票”发放情况(刻意隐去了部分可疑申请)、以及孙传庭剿匪捷报等正面消息,择要奏报皇帝,巩固圣心;另一方面,对攻击言论,多以“试行伊始,当观后效”、“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功”等话语搪塞,避其锋芒,集中精力保障月港试行的实际推进。
冬去春来,海风渐暖。月港新建的互市区内,房舍、货栈、衙署已然成型,虽略显简陋,却秩序井然。港口内,除了少数几艘持有“引票”、小心翼翼前来试探的本地商船外,也出现了第一艘悬挂着异国旗帜、谨慎驶入的暹罗商船。提举司官吏在宋应星“海事测勘所”的协助下,登上商船,按照《条则》和《抽分则例》,开始进行第一次正式的勘验、登记、估税。
李之藻亲自在场监督。他看着吏员们生疏却认真地操作着新式罗盘测量船位,用象限仪估算桅杆高度以核对报载货物容积,翻阅着那本由“格致院”紧急编译、还带着墨香的《番货名录及估价参考》,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切都还很粗糙,很笨拙,甚至有些可笑,但这确确实实,是帝国在时隔百年之后,重新尝试以公开、规范的方式,去触摸那片浩瀚的海洋,去接纳海外吹来的风。
税款数额不大,但手续完备,银两当场秤收、封装、登记。暹罗商人的脸上,从最初的紧张戒备,到逐渐放松,甚至露出一丝对这套新奇但清晰流程的惊讶与认可。
消息传回北京,徐光启在奏报中,特意附上了这笔“首税”的详细记录和封存编号,以及暹罗商人“言辞恭顺,称颂天朝法度严明”的反馈。万历皇帝看到“首税入库”、“夷商称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尽管数额微不足道,但这象征着开始,象征着“开埠”并非空谈,而是真的能带来收入,且似乎……还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看来徐先生办事,确实稳妥。”皇帝对张宏道,“告诉徐先生,月港之事,继续仔细办着。若有成效,朕不吝封赏。”
张宏低头称是,心中却暗忖:这第一艘船,或许只是试探。真正的风浪,恐怕还在后头。那些潜伏在合法外衣下的走私,那些对规则漏洞的钻营,那些来自朝野内外更隐蔽的破坏,都将是这艘刚刚扬帆的“新港”航船,必须面对的险滩与暗礁。
而在江南烟雨中的宅院里,赵宸也收到了关于月港“首税”成功的密报。他放下信笺,走到那方“定国安邦”的金匾下,仰头凝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
“破冰之始,虽只涓滴,然其势已成。”他低声自语,“只是,这海上的规矩立起来难,守起来更难。徐华亭,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啊。”
帝国的海洋之梦,终于在一个具体的港口,落下了第一颗看似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棋子。棋盘已开,对弈的双方,一方是试图建立新秩序的改革者与他们的技术、律法与有限的武力;另一方,则是盘根错节的旧有利益网络、贪婪的冒险家、以及隐藏在波涛之下的无数双眼睛。这局棋的胜负,将决定“大明新乾坤”的版图,最终能否真正囊括那片无垠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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