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热气腾腾。虽是寒冬,许多人却脱了外袄,只穿单衣,仍汗流浃背。到了午时,炊烟升起。光禄寺派来的厨役架起大锅,熬煮菜汤,蒸制汤饼。民夫们捧着粗陶碗,蹲在避风处吃喝,虽是粗食,但管饱管热。
沈瑁也端着碗,与民夫们一同进食。他特意坐到赵埽头旁边:“老丈,这标准化图册,用起来可还顺手?”
赵埽头忙放下碗,恭敬道:“回使者,好使得很!以往全凭口传心记,年轻人学得慢。如今有图有字,哪儿该用多粗的木桩,哪儿该下多重的埽,清清楚楚。就是……”他犹豫了一下,“有些老法子,图册上没写。”
“哦?哪些?”
“比如这打桩。”赵埽头指着堤下的木桩,“图册上说‘入土三尺’,但没说什么时候打。我们老辈传下:要等日头偏西,土层回软时打,桩才吃得深。若是早晨打,冻土硬如铁,看着入土三尺,其实只是表面。”
沈瑁眼睛一亮,立即唤来文书:“记下:木桩宜午后施打。另,传话各段,若有此类经验,速报上来,核实后补入图册。”
下午的工程更加热火朝天。
最险要的一段,需要向河中抛投“石笼”——这是将石块装入竹编的笼中,以绳索串联,沉入河底,形成护脚。以往这活最危险,常有民夫被水流卷走。这次沈瑁调来了水军的退役士卒,他们精通水性,又有协作纪律。只见二十名壮汉在岸边将石笼捆扎结实,以长绳系住,喊着号子齐力推入河中。水花溅起数尺,石笼精准地沉在预定位置。
“好!”岸上爆发出喝彩。
夕阳西下时,第一日的工程告一段落。
各段监工开始验收。用沈瑁设计的“验工格”,从夯土密实度、埽工齐整度、石笼到位率等十项指标打分。得分高的队伍,队长可得额外奖赏;得分低的,需限期整改。
工地上搭起了临时工棚,以竹木为架,茅草为顶,内铺干草。虽简陋,却能遮风避寒。民夫们领了当日的钱米——钱是崭新的“开元通宝”,米是今年河东产的粟米,颗粒饱满。许多人将钱小心包好,揣入怀中;米袋子则紧紧扎好,准备托回乡的同乡捎回家去。
夜色渐深,篝火再起。
劳累一天的民夫们围火取暖,有的拿出自带的腌菜就着热汤吃,有的则开始闲聊。一个陈留来的汉子说:“俺家那小子,在社学念书。前些日子带回一张邸报,上面就写着黄河要岁修,还画了图。小子指着图跟俺讲啥叫‘埽’,啥叫‘石笼’。嘿,倒给俺这老河工上了一课!”
旁边东郡的老汉接话:“可不是!俺村也有社学。先生说,皇上让邸报刊这些,就是要让百姓都明白朝廷在做什么。俺原先觉得,官府征夫修河,不就是苦役么?如今懂了,这是在保俺们自己的家园。”
更有人神秘地说:“你们听说没?这次修河的钱,有一部分是查没那些贪官的‘炭敬’赃款。嘿,用贪官的钱来办正事,痛快!”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质朴的脸。这些来自不同州县的农民,平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方圆五十里。如今因这岁修工程聚在一起,白天协力劳作,夜晚围火闲谈,不知不觉间,对“朝廷”、“国家”这些曾经遥远的概念,有了真切的感知。
沈瑁在工棚中挑灯夜读。
他面前摊开着今日各段报上来的十七条经验建议,有老河工的土法,有年轻匠人的巧思。他一条条审阅,可行的立即批注“可试行”,存疑的批“需验证”,有价值的则批“可推广”。
副使端来热汤,忍不住道:“沈公,您这般事必躬亲,太过辛劳。”
沈瑁摇头:“治河如医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看这赵埽头说的打桩时机,若是不记入册,后人可能就要多费三成力气,效果还打折扣。”他喝了口汤,继续道,“陛下将三十七处险工托付于我,这是万钧重担。今日这四千三百七十六人,背后是四千三百七十六个家庭。堤防若溃,淹的是他们的田宅,夺的是他们的性命。我岂敢不尽心?”
夜深了,黄河在冰层下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一头暂时沉睡的巨兽。
沈瑁走出工棚,沿堤巡视。月光下的工地安静下来,只有巡夜人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他走到今日新筑的一段堤前,伸手按在夯土上。土层坚硬冰凉,但在这坚硬之下,是无数人今日流淌的汗水,是无数家庭明日的希望。
“使者还不歇息?”巡夜的赵埽头提着灯笼走来。
“睡不着。”沈瑁望着月光下的河面,“老丈,你经手过多少次岁修了?”
赵埽头想了想:“自十六岁随父上堤,四十三年了。经历过大水三次,小修不计其数。最惨的是永平七年(西晋初年),那场大水冲了兖州三县,浮尸蔽江……”老人声音低沉,“那时修堤,真是拿人命填。哪像如今,有吃有喝有工钱,还有这些新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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