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准时睁开眼睛。
窗外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但弄堂里已经有了动静——卖早点的摊子生火的噼啪声,倒马桶的车轮轱辘声,还有早起学徒赶工的脚步声。
我没有赖床,利落地起身。背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动作时只有些微的牵扯感。我换上那件最厚实的棉袄,推开房门。
傅文佩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煤球炉子上坐着锅,米香混着水汽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她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依萍,怎么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吧。”
“不睡了。”我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今天事多。”
冷水泼在脸上,激得我彻底清醒。我擦干脸,走到桌前,摊开昨晚带回来的那叠地址名录——邮局要求今天继续抄写一百封。
傅文佩把粥端上桌,还有一小碟酱菜:“先吃饭,吃完再忙。”
我们面对面坐下,安静地喝粥。米粒煮得开花,稠稠的,暖意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这感觉比在陆家吃那些精致但冰冷的早餐踏实得多。
“妈,”我放下碗,“今天上午我去邮局交抄写的活儿,顺便再领明天的量。下午方瑜要带赵太太来看料子,你在家准备准备。”
傅文佩点点头:“好。李副官昨天说,今天他轮休,上午过来帮我把架子彻底固定好,再挂上样品。”
“行。”我快速吃完粥,开始抄写信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个工整的地址排列开来。这活儿枯燥,但能锻炼耐性,更重要的是——它稳定。两百个铜板一天,一个月就是六块大洋,足够我和傅文佩的基本开销。
抄到第三十封时,门外传来方瑜清脆的声音:“依萍!开门!我带好东西来了!”
我起身去开门。方瑜站在晨光里,穿着浅蓝色的学生装,围着白色围巾,手里提着个藤编的篮子。她看见我,眼睛弯成月牙:“就知道你起了!快看看!”
她把篮子递过来。我接过,掀开盖在上面的蓝布——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旧书,书脊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大多是英文的。
“这是……”我抬头看她。
“我从学校图书馆整理出来的旧书!”方瑜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都是些过时的教材和小说,本来要处理掉的。我想着你英文好,可以拿去看看有没有用。要是能翻译成中文,说不定能卖给出版社!”
我拿起最上面一本。硬壳封面,烫金的英文书名已经磨损:《Modern Business Accounting》(《现代商业会计》),1928年版。
翻开内页,纸张泛黄但完好,字迹清晰。
再往下翻,有《Principles of Economics》(《经济学原理》),《Commercial Correspondence》(《商业信函写作》),甚至还有几本英文小说——《The Great Gatsby》(《了不起的盖茨比》),《Mrs. Dalloway》(《达洛维夫人》)。
“方瑜,”我合上书,看着她,“这些书……真是处理品?”
方瑜眨眨眼:“当然!图书馆要进新书,这些旧版就没地方放了。我跟管理员阿姨关系好,她说让我帮忙处理,我就全拿来了。反正扔了也是扔了,不如给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我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圣玛丽女中的图书馆管理严格,就算处理旧书,也不可能让学生随便拿走。这丫头,八成是用了什么法子。
“方瑜,”我把篮子提进屋里,“谢谢你。”
“谢什么!”方瑜跟着进来,搓了搓冻红的手,“我就是想着,光靠抄信封、做旗袍,挣的都是辛苦钱。你要是能翻译这些书,那可是技术活,稿费高多了!”
傅文佩端了碗热水过来:“方瑜,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谢谢阿姨!”方瑜接过碗,在桌边坐下,环顾四周,“哎,这平台真弄好了?鹅黄色的,真清爽!”
“李副官帮忙弄的。”我说,“你今天下午带赵太太来,正好可以看看效果。”
“没问题!”方瑜喝了口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依萍,你昨天那篇文章,在我们学校传开了!”
我手一顿:“什么?”
“《申报》啊!那篇《论‘孝道’新解》!”方瑜兴奋地说,“我们班上好几个人都在讨论。有人说写得太激进,有人拍手叫好。教国文的陈先生上课时还特意提了,说这篇文章‘振聋发聩’,让我们思考新时代的家庭伦理。”
我垂下眼,继续抄写地址:“是吗。”
“当然!”方瑜凑近些,压低声音,“依萍,你真厉害。那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但没你敢写。什么‘父慈子孝,慈在前’,什么‘子女非私产’,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
我笔下不停:“写得痛快而已。”
“不止痛快。”方瑜看着我的侧脸,声音轻了些,“依萍,你这文章一出,‘黑豹’这个名字在上海文坛就算露面了。以后要是再投稿,编辑肯定会优先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情深深?我先捶爆陆振华请大家收藏:(m.qbxsw.com)情深深?我先捶爆陆振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