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有墙皮剥落痕迹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消毒酒精味道和一阵泥土的味道，与眼角红色的一点构成如此熟悉的场景，时间和生命同入轮回。
“要下雨了吗？”安格望着天花板说道。
曼底斯放下手里的报告，起身拿枕头给安格垫高，金属手臂传来的冰凉感提示着安格真正的时间，曼底斯到门口和护士说了几句，带着水壶重回病床边：“这是今年第一场雨，现在天气还太冷，可能下不下来。”
“身体怎样？能动吗？”
安格接过曼底斯倒的温水喝了两口，放在手心捧着，曼底斯继续说道：“你的妻子薇拉已经来过了，你要是再不醒来，她就打算把你们都接回卡希姆照顾。”
“我们？队长，我母亲怎样了？”安格转过头看向曼底斯，这果然不是战争刚结束时的队长，他好好打理过衣着，眉眼里的锋芒被压几分，语速比之前更缓而柔和，带着沉重的分量。
“索里亚女士就在你隔壁的房间，你要看她我可以带你过去。”
“稍后吧，稍后我自己去。”安格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活动着手臂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挪了个更舒服些的位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二月二十。”曼底斯替他拉开房间的窗帘，窗外并无阳光，一片昏暗，“你睡了有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事乔斯林和我都帮你安排好了，你可以放心休息。”
“还有一段时间……队长，您和乔斯林打算做什么？”
曼底斯转过身来，背对着灰暗的天空，身前一片阴影：“……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缓行至病床边，拉开那张椅子坐下，重新拿起床头柜前的报告，放到安格手里：“我想做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们入局太晚，太弱，根本没有改变局势的力量，现在剩下的都是我该做的事。”
那是一份治安局提交给皇家的案件报告，在安格昏睡的这段时间，在保皇派各方势力的支持下，治安局和皇家已经揪出了所有的“非正式”逃离派，海琳娜贵族层三分之二的贵族在这场清算中被拉下来，对他们的判决可谓草率，上万人全部被移交狼山，狼山也照收不误，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后清算的日子要来了，所有的关押只是暂时的。
之所以说他们是非正式逃离派，是因为这是一场只针对贵族的清算，这份名单来自阿森纳克，是他从那个叫海辛的女孩那儿得到的，真正的逃离派是地方军带领的平民，他们在扩大自己的离开队伍，皇家不会阻拦，因为这些地方军会带走海琳娜最没有生产力，最羸弱，最反叛的那批人，皇家需要留下的，是一批已经有稳定产出，且足够顺从的人。
这份报告里重点提到了兰巴蒂家族的名字，提交人是曼底斯本人。
兰巴蒂侯爵自身没有任何走私、逃离的行为，但他是这些叛逃贵族的怂恿着，灾难的消息由此放出，但这份报告被驳回了，安格可以看到报告的最后附上了一份回件：兰巴蒂侯爵仅收到了五个月社交禁足的惩罚，在所谓灾难即将到来之际，这根本算不上惩罚。
“为什么？我看不懂。”安格坦言相告，“皇家的行为和兰巴蒂侯爵的行为太矛盾了。”
“矛盾吗？不矛盾。”曼底斯摇头，“海琳娜有一套完整的针对巫术的防御系统，但这个系统之内，一个城市能负担的人数是有限的，贵族是权力的簇拥者，他们的存在能保证皇家的特权，于是那些对皇家不满的地方军，他们不是想离开吗？皇家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带着最羸弱的那批人离开，减少海琳娜内部对资源的消耗，我和你说过吧，地方军离开后海琳娜会下降的人口数。”
安格点头后，曼底斯继续道：“至于我父亲，他认为需要削减的不仅是平民的数量，无能不忠的贵族同样需要削减，贵族数量的减少，能给剩下的人带来实权。”
因此，海琳娜出现了有人想逃，有人放纵，有人推波，有人不动的局势。
“我还是有些困惑……兰巴蒂侯爵是保皇派，乔斯林是支持逃离派的……还是说你们也算保皇派？”
曼底斯摇头：“我们这些所谓的派系不过都是棋子，博弈的棋手始终只有两位，他们所在意的从来不是人们在海琳娜的去留。”
“两位？”安格有些糊涂，“难道我们在处理的不就是灾难前人群去留决定的资源分配问题吗？”
“那只是表现，真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那皇家也无需打压根植园。”
曼底斯以眼神压下安格急躁的情绪：“我说了，局势现在已经定了，我知道乔斯林他们肯定瞒了你很久，我现在会好好解释一切。”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乔斯林看到的灾难和圣女看到的灾难并不一样。”
“不一样？”
曼底斯点头：“他们的立场完全不一样，圣女是海琳娜个人的延续，乔斯林是海琳娜整体意志的继承人。”
乔斯林所见灾难，是北方无尽的黑色海洋，向着雪山发起冲击，啃噬之下遍体疮痍，圣女所见是海琳娜的意志被未知吞噬，再无半点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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