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在“静心苑”那温水煮青蛙般的安宁中沉溺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是他成为“陆深”以来,最为“轻松”却也最为“空洞”的一段时光。他刻意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信息,不再主动打探星曜的动向,不再揣摩江辰的深意,甚至不再去思考李宛那沉默背后的意图。他像一个精疲力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处看似安全的避风港,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喘息,哪怕明知这港湾可能只是海市蜃楼。
他习惯了清晨在鸟鸣中醒来,跟着导师做舒缓的瑜伽;习惯了上午在洒满阳光的画室里,心不在焉地临摹一幅简单的静物;习惯了下午和“苏茜”、“莉莉”她们一起品茶、闲聊那些无关痛痒的时尚八卦或园艺心得;更习惯了夜晚独自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闻着助眠香薰的气息,放任思绪放空,沉入无梦的睡眠。
他甚至开始觉得,镜中那个日益柔美、眼神温顺的自己,或许才是真实的。那个在商界暗战中挣扎、时刻警惕的“陆深”,才是一场逐渐远去的噩梦。雌化的过程,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反而带来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奇异平静。他几乎要相信,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精致、安宁、无忧无虑。
然而,幻境总是用来打破的。
一个看似平常的周四下午,天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陆深正和几位“姐妹”在暖房里学习插花艺术。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馥郁的花香,气氛温馨而宁静。陆深手持一支白色的马蹄莲,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它在花泥中的角度,试图模仿导师展示的那种看似随意却极具美感的造型。
就在这时,庄园的管家,一位总是面无表情、举止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暖房门口。他甚至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直接越过了正在授课的导师和其他人,精准地锁定了陆深。
一瞬间,暖房里轻松的氛围凝固了。导师停下了讲解,“苏茜”和“莉莉”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她们对这位管家有着本能的畏惧,因为他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李宛的直接指令,而李宛的指令,从不寻常。
陆深的心脏猛地一沉,那股熟悉的、冰凉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骤然窜上脊背,瞬间击碎了他一个月来精心构筑的平静假象。他握着花枝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捏断那脆弱的茎干。
“陆小姐,”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李董要见你。现在,立刻。”
没有解释,没有缘由,只有一句冰冷的命令。
“是。”陆深放下手中的花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微皱的衣角,便跟着管家走出了暖房。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姐妹”们投来的、混合着同情、好奇和一丝幸免于难的目光。
穿过曲折的回廊,雨丝敲打着玻璃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陆深的心尖上。一个月来的松弛和安逸,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赤裸裸的、冰冷的恐惧和不安。李宛为什么突然要见他?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是江辰那边出了事?还是他做错了什么?抑或是……这短暂的“假期”结束了,新的任务,或者说,新的折磨,即将开始?
管家将他引至庄园深处一栋独立的、守卫更加森严的小楼前,这里是李宛在“静心苑”的私人领域,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管家在厚重的实木门前停下,侧身示意陆深自己进去。
陆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门。
室内光线昏暗,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勾勒出李宛坐在一张宽大沙发上的轮廓。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精致的套装或睡袍,而是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常服,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的冷凝感。
听到开门声,李宛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陆深。那目光锐利、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仿佛能穿透他这一个月来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直抵他内心最深处的慌乱。
“玩够了?”李宛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刮过陆深的耳膜。
陆深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与她对视,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宛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却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收拾一下,”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十分钟后,跟我回市区。江辰那边,有‘客人’到了。需要你在场。”
“客人”?需要他在场?
陆深的心脏狂跳起来。什么样的“客人”,需要李宛亲自从“静心苑”把他提回去?而且是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一个月来的安逸幻梦,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幻境骤破,雌链惊魂。
那根看似松弛的锁链,骤然收紧,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再次被拖回了冰冷的现实,拖回了那个充满阴谋、危险和不确定性的权力漩涡中心。而这一次,等待他的,似乎不再是温水般的驯化,而是更加直接、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
他不敢多问,只能低声应道:“是,李姐。”
转身退出房间时,他的指尖一片冰凉。他知道,那段偷来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彻底结束了。他依然是李宛手中那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棋局,已经进入了新的、更残酷的阶段。雌伏的命运,从未改变,只是换了一个更令人心惊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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