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从外归来时，花魁娘子远远望见，冷香阁大门外乌泱泱站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个轿夫，旁边的青呢小轿装饰着杏红穗子，看上去像是女眷所用。青楼鲜有女客，偶尔一两个也多半来者不善，身后领着家丁丫鬟，气势汹汹地自称某某原配，专程是来捉奸的。
“走吧，左右不干咱们的事。”
闹剧见得多了，沈渊只觉得好笑，吩咐车夫照旧从后门回，且等坐下来喝口茶，换过衣裳，再到前面仔细打听。
世欢楼的凤凰单纵和宫闱八卦都没能留住美人，沈渊不甚感兴趣，同玉琳琅寒暄几句便告辞，相约明日十五遣人给他送玫瑰元宵，要后厨何嫂子的手艺，聊作今日解惑的报答。
“如此甚好，要是再有坛桂花酿，宋某更当感激不尽。晏姐儿你每次来都忘了带酒，可是令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啊。”玉琳琅拱拱手，如是道，引来两个丫鬟忍俊不禁。小阁主也莞尔，作势曲一曲膝道：“这就怪我疏忽大意了，我巴不得请先生吃酒，可您的嗓子金贵，万一贪杯伤着了，那些倾慕先生的姑娘小姐们，还不得把我冷香阁的大门打破。”
玩笑劲头过了，花魁娘子还是那个冷美人，玉琳琅只送到内院门，由小厮陪着客人出去。冷香阁的厨子出了名地好，花魁娘子从小吃的虽然是酒楼的桂花元宵，年年过节的正日子却不碰外食，必要陪着养母重温家乡风味。路上主仆三个还说，不知道何嫂子准备好糯米没有，要是厨房忙碌不得空，墨觞夫人屋里那一份，就由她们亲手来做。
“你们两个都善烹饪，真要是揽过来，我也只能做个看客，否则，夫人吃了我包的元宵，怕是要请顾锦川上门了。”
沈渊的话有过分自谦之嫌，不过也确实，小阁主已许久不下厨，上次还是十五岁那年，在沈涵的宅院，她亲手给兄长做了一碗长寿面，沈小将军很给妹妹面子，吃了个干净，还说味道很好，能和御厨比肩。
“我经常不在家，也就没养厨子，下人几个老妈妈手艺时好时坏，哥哥每次回来都是凑合。还好有你，以后回家来住，哥就有口福了。”
说这番话时，沈涵的表情无比真诚，简直比在皇帝御书房里表忠心时还要真几倍。如此却惹得女孩更不信了，儿时她也给墨觞外祖父的寿宴打过下手，最后被养母抱出去，哭笑不得说，小孩子家家还是玩耍去。
“当真味道很好么？那哥哥要不要再来一碗？光吃面也没有意思，不如我再去做一道粉蒸排骨。”沈渊自有妙计，果不其然，小将军正在喝茶，冷不丁差点喷出来，赶紧讪笑着摇头如不倒翁：“啊，不必了，不必了，你歇着吧，大夫不是都说了，不让你多劳累。”
那时的小阁主还没有病倒，心胸尚且算宽阔，不轻不重地打了兄长两下算是报仇。只不过往后这么多年，沈渊再也没提过下厨，最多在墨觞夫人委婉地提一句“成亲后总不能事事情都靠下人料理”时，她会摆出小女儿的情态，缠着养母声称自己不舒服，等身子好些，再去向厨娘讨教。
一拖就是很多年，直到再也无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连沈渊自己都淡忘了长寿面的糗事。从何嫂子被提拔上来，将小阁主的饮食照顾得细致又周到，墨觞夫人总不得空闲，便想着将来请她教导，好歹让沈渊学点皮毛。
阳春水易得，茶余饭后的好谈资却不容错过，棠苑早早备好了红枣汤，绯月服侍沈渊更衣，温温地喝下半碗，绯云已经从前面打听完信儿回来。丫鬟一路小跑，额头渗出细细的汗，她也顾不上擦，径直进来暖阁，面红耳赤地汇报。
“不得了了，是周家的人，要把盛秋筱姑娘接出去，说是家中老爷太太想见她一面。周宁也跟着来了，还有不少人手，围在柜上不肯走，坚持要夫人请人出来，看架势，盛姑娘要不去，她们不肯罢休。”
沈渊手上端着莲叶小碗，蜜枣浮在琥珀色汤汁表面，分外漂亮。绯云觉得大事不妙，做主子的却淡定，捏着玲珑小瓷勺，舀起一颗枣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找的又不是我，你慌什么？既然有夫人在场，肯定不会生乱，绯月，去把我的折花刀拿来，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枣子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迸开，美人眉梢带笑，好像听不见大丫鬟无可奈何的劝阻。“姑娘，祖宗，您又胡说什么呢，陆家老头穷凶极恶，已经让咱们吃了大亏，万一这周家也蛮横，夫人可要心疼死了。”绯月边说着，简直想要上手夺碗，将主子请回床上睡觉最好，“您在门口不是说吗，不干咱们的事儿。姑娘要是嫌汤煮得不好，我重新炖个银耳莲子，姑娘躺着等着，过一会儿前面也就消停了。”
绯云一下想不出这么多说辞，只能连连点头附和。沈渊咽了枣子，看两人如此慌乱，忍不住想发笑：“我都躺了几年了，你们还觉着不够么？别总是紧张兮兮的，我记得教训，不会再作践自己。秋丫头她命苦，我真怕她有去无回，她对我又真心，事到临头了，我能帮她就帮一把。”
“周家显然是有备而来，姑娘千万别意气用事，就算被姑娘埋怨，奴婢也绝对不敢纵着主子胡闹。”绯月苦口婆心道，“秋筱姑娘聪明，上回周宁来找，不也是碰了软钉子，这次她肯定也有办法脱困，您不用太担心。”
桃花含水的眸子望向窗外晴朗的天，沈渊似有感慨，说出口却词不达意：“谁家的人闹上门来都不要紧，可她们让秋筱出去，一旦离开冷香阁，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去了也是虚张声势，能唬住谁？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得了，去把大氅抱过来吧，我亲自过去，真想从冷香阁抢人，也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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