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年年微微抬眼，语气很轻：“鹤之，我们去外面吧。”
继而又转身看着许岁安：“你先缝针，具体事宜，我们出来再商量。”
许岁安没有动静。
他肩膀依然瑟缩着，头埋的很低，好似一下就缩小了几分。
游年年心口一跳。
难言的酸胀感突然漫上喉咙，她使劲眨眨眼睛，企图摆脱这种感觉。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一点点都不能。
她已经和宁鹤之在一起了，尤其在这种许岁安毫不掩饰的表面心意的情况下，自己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他们是朋友，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存在。
可是，她不能吊着许岁安，给他那些莫须有的希望。
也白白伤了宁鹤之。
所以她放任宁鹤之与许岁安交锋。
表明态度，立明立场。
他们是朋友，就只是朋友。
谁都不能越界一步。
抬手按按眉心，游年年转身出了病房。
许岁安听到动静，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的愈发紧，青筋条条凸显，牙关死死咬住。
没有提。
她没有提刚刚的事。
她所说的具体事宜，不过是今日已经跟宁峤撕破了脸皮，游家正式和宁家站到了对立面。
他们这些小辈，需要做出些什么罢了。
小护士见许岁安长久的沉默，小心翼翼地上前：“……岁安？你……还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许岁安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他眼眶很红，红到几乎滴血。
许岁安听到小护士的声音，猛然抬头。
这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是爱哭的人，从小在黎塘巷子里的泥地上被摔打操练，免不了磕碰，可他从来不哭。
泪如潮水般汹涌，迷蒙了他的视线。
紧握着的手终于松开，牙关轻启，他长出一口气。
泪水继而奇迹般的止住，许岁安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正常的多：“……抱歉，我们开始吧。”
他想，是时候结束了。
是时候把那二十年的陪伴和三年的思念，连同一千多个日夜里泛着湿气的枕头和酸甜交织的梦境，一起还给游年年。
他记得她最初笑意嫣然的样子，也不喜欢最后彼此落得个泪水迷蒙的下场。
他们都要开心的，不是吗？
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其实每一年都恰好圆满，每一岁都满是遗憾。
游年年浑然不知许岁安的心境，她只是站着，脊背贴在医院冰凉的墙上，仿佛这样就能逼迫自己清醒。
她已经很累了，却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和周身的人斡旋。
宁鹤之松开她的手，见她低垂了眼眸，心尖微微绞住。
张开手臂，他开口：“年年，抱一下。”
游年年抬头。
宁鹤之笑意很淡：“抱一下吧。”
游年年眼眶突然就酸了。
鼻腔漫上苦意，眼睫一眨，便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下来。
几乎没有思考，她缩进宁鹤之的怀抱。
脸埋在他的颈窝，抽泣声低不可闻。
宁鹤之抱着他的兔子，眼帘垂下来，落下一片阴影。语气宠溺：“好啦，年年没有岁安，也一定平安。”
他带几分故作轻松，哪怕心中早就酸的一塌糊涂，也还要假装大度。
他还是遗憾。
游年年过去的时光，他从没参与。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暗恋过隔壁班的男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为旁人的恋爱掉过眼泪，不知道她学业几何，不知道她在过去的日子里，酸甜苦涩有几分。
他对她的过去几乎是未知。
他嫉妒许岁安，又感谢许岁安。
谢谢他护着自己的姑娘，送她来到自己面前。
从前的路不是我陪你走的，以后的路我会在你面前走。
披荆斩棘，不问过往。
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凝固了一般。
游年年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脚下酸麻，她只能依靠宁鹤之才能站稳。
直到病房被打开。
小护士探出半个脑袋来：“游小姐，手术完成了。”
游年年猛然抬头，伸手抹了一把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小护士的视线再次落在她脸上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走吧，”她拉住宁鹤之的衣角，“我们去看看。”
许岁安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小护士心细，手也巧，光溜溜的一颗脑袋，比寺庙里小和尚的头都圆润。
上面缠了绷带，遮住刚刚缝合的伤口。
许岁安低着头，没有说话。
游年年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说什么呢？
她这才发现，自以为难以割舍的二十年，其实什么都没带给她。
还是宁鹤之道：“好了，现在的形式很紧张，宁峤那边，是正式打算跟咱们动手了。”
游年年低头：“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
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里来的那股子力气，竟然就那么掐住了宁峤。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不会，”许岁安突然抬头，语气很平淡，“早晚都要动手，与其干耗着，还不如现在就解决。”
他顿了顿，又说：“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一个宁家人，掺和到我们之间做什么？等对付完了宁峤，我们再内讧吗？”
宁鹤之一顿。
身形有几分不可察觉的僵硬，但不过倏而，就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姓宁罢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应该不必再提了吧？”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许岁安哂笑，心想，还真他妈说的对。
小三上位原配离家，真正的“太子爷”流落在外，可不是就是一部烂透了的狗血剧。
“怎么？所以你现在回来，是来复仇？”
许岁安故意把复仇这两个字咬的极重，生怕宁鹤之注意不到似的。
宁鹤之指尖点点桌面：“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比如？”
“宁家。”
许岁安瞳孔一缩。
宁家？
他想要勾起唇角好好嘲笑一番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可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宁鹤之的野心，几乎野到没了边际。
自己呢？
三年前，自己若是有这份野心，哪里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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