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断不会给予生灵绝路，即便是蒙了阴影的魇，另一边依旧会照常透出光来。
第二日破晓之时，禹州城只剩下了一半的白日，另一半，乌云遮顶，太阳的光亮被遮得完全，黑压压悬浮在空中的，还有恶兽一般的魇。
白锦依着记忆，寻找到了原先处处透露着古怪的竹林。
谭娘投井自尽之时，选择了这样一片孤僻无人的荒地，约莫是为了换个清净。然而她却并未预料到，自己死后会化身为守护禹州城的“灵”，一分为二，竹林环绕枯井，换了一方天地。
如今，竹林伴随谭娘一起离开，这里重新成为了一片荒地，枯井却开始有了流水的声音。
清澈透亮的水在井内闪烁着点点荧光，干净得仿佛仙界净化恶灵所取的化恶池水。
这就是了，“灵”或许会消失，天道给予劫罚，但总不会把路封死，彻底构造出一方绝境。
她站起身，拂去颊边凌乱的碎发，凝视着井内那一汪水。
一口井的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养得活整个禹州城的百姓，如果要救人，也只能救一部分人。
善恶自古以来便应是平衡的，有善就要有恶，偏袒谁，都会是无法挽回的错误。
“仙子，您在做什么？”
那个一直在传播“禹州城内有煞星”的老人，拄着木棍，慢慢走来。
这口井离村子并不远，白锦虽然只露了一次面，但照着方向，总能猜到她要来这里。
白锦扬手，老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晕了过去。
这件事暂时不能透露出去，一旦被人发现新的水源，势必会引起争端。
然而，白锦再抬起头，面前是围成一圈的村民，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仙子，你为什么要伤人？”
“仙子，不想救人，你也不能这样伤人啊，这老徐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您这样折腾。”
“有水！有水！这井里有水！”
孩子趴在井边，惊喜地喊叫着，一个扑腾，差点掉进井中。
妇人惊魂未定地抱住孩子，看向井底，却也是惊喜不已。
“真的有水，我们有水了！我们可以活命了！”
一群人你挤我我挤你，都忘记了白锦还立在井边，混乱之中，没有人还顾得上别的，白锦飞身落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好奇地一个换一个看着井里的水，高兴得忘记了之前的愤怒。
很快，村子里有人前来，拿着取水的东西，一瓢一瓢，水刚出来就进了围在一边的村民肚子里。
天边，黑色渐渐蔓延，原本还算明亮的西方，也开始蒙上阴影，越来越明显的黑暗吞噬了日光，炎热的空气也逐渐冷却，没了前几日如同着了火一般的灼热温度。
看起来，这场浩劫带来的阴影在慢慢褪去，但白锦能够感觉到，更强的压抑感依旧笼罩在天空之上，死死地按着禹州城的希望。如果再这么下去，禹州城将会陷入永夜。
“停下来，”白锦出声道，“不要再喝水了！”
她用灵力震开了取水的村民，一瓢亮晶晶闪着光芒的水洒落在干涸的土地上，转瞬消失。
村民先是愣住，而后陷入愤怒。
“你不救我们，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自己救自己？”
“你们仙不用喝水就可以活，你自己总归是不用担心，可是我们也想活啊！”
“你根本就不算仙，仙不是你这样的！”
“滚出禹州城，我们现在不需要你！”
人们的脸上，满是厌恶和恨意，和之前祈求时的神态大相径庭。
白锦抿唇，将井水封住，透明的障壁阻挡住了村民取水的动作。
当他们发现再也取不了水之后，怒骂声也越来越多。
禹州城彻底黑下来了。
魇覆盖了全部的天空，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那些翻滚着的黑气，张牙舞爪的黑暗将光明驱赶到了身后，可是他们却仿佛看不到。
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白锦，里面是对于生的渴求，对水的贪婪，没有感恩，没有满足。
不够，还不够，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村民们的怒骂声中，渐渐夹杂了痛苦的低吼。
他们一个接一个说不出话来了。井中的水，使他们失去了愤怒的声音。
“神的恩赐，也是会有代价的。”白锦抚向心口，灼热的痛感越来越明显，那是瑶姬想要回应祈愿的迫切。
“更何况，这是天道的赠予，天道远比神，更加公平。”
瑶姬当年捉拿恶灵，斩断恶之花，并未收取任何报酬，作为圣女，她心怀六界，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并未想过要任何报酬。
然而天道是公平的，善因善果，恶因恶果。一物换一物，从没有没有代价的赠予。
几十双眼睛变得赤红空洞，失去了作为人的情感波动，慢慢僵住身子，再次看向那口不断发出水流声的枯井。
枯井内，渐渐传出了若有若无的，少女的歌声。
那是谭娘还是“灵”时，在井中呼唤救赎者的声音。
结界居然被凡人的手直接穿过，一瓢又一瓢的水被村民们喝下，一双双赤红空洞的眼睛里，除了对那井水的欲望，已经丧失了其他的东西。
结界被外力破坏，白锦受到了反噬，灵力在体内冲撞，一口淤血吐出，模样有些许狼狈。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会再来管她。
他们已经陷入了满足自己欲望的狂欢，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被白锦用灵力击晕的老人慢慢苏醒，一双浑浊的眼中，映出昏暗的天空。
“这是煞星，禹州城的报应来了......”
他依然重复着这样的话，慢慢从地上爬起，旁若无人地坐到一边。
他看着仍旧在狂热争抢着井水的村民们，缓缓发出一声叹息。
“仙子，”老人看向白锦，“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们，但是这是禹州城的劫，我们躲不开了。”
他的嗓子因为久久没有进水，干涩沙哑，声音粗糙得不像话，但是说出的话，却坚定有力。
白锦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在感谢她。
争抢井水的孩子因为身体瘦弱，力气太小，慢慢被挤出来。
他们没了水，怔在原地，一双眼胡乱转着，最后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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