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棋子
济北君田有文惨败济水，仅以身免。
谁都没想到，齐国援军的初战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济水浩浩荡荡的奔流不息，残阳如血，将整个河道都照眏的闪闪发光，田有文失魂落魄的跪坐在济水岸边，任由波浪撞击他的胫甲。左肩的犀牛皮护甲裂开三道爪痕，露出里面渗血的葛衣——这是秦开铁骑特有的钩爪留下的印记。
他摸索到腰间玉带，本该悬着青铜剑穗的位置只剩下半截丝绦。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硬物，是半枚鱼形玉珏，断裂处还沾着胭脂。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此刻却在掌心碎成齑粉。
“主公！我们尚有一战之力“亲卫捧着铜鉴跪在旁边，水面映出张破碎的脸。
河滩上七零八落的残兵正在聚集，原来的近万精锐技击大军如今只剩下千余人。田有文突然挥拳砸向水面，惊起岸边垂死的白鹭。铜鉴里那张面孔更扭曲了，眉心的朱砂印裂成三道血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抓破的。
寒风吹开他披散的头发，露出后颈处的伤口，那一处的皮肉外翻还在渗血。这是秦开用箭造成的，虽不致命，却足以让济北君田有文心有余悸。
田有文抓起块碎玉，机械地在船帮上划刻，木屑混着冰碴刺进指甲缝，直到刻出第八十七道竖痕。
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条件反射地握向腰间，却只抓到把断剑。剑鞘上的鎏金螭纹早被砂石磨平，刃口卷曲处还卡着半片燕军鳞甲。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他剧烈咳嗽起来，飞溅的唾沫星子竟带着铁锈味。
当手指探入衣襟，摸到那空荡荡的袖筒，田有文突然清醒过来，自己的左臂没了，刹那间一种钻心的疼痛直刺入心间。
他的胳膊，断了！
脑海里浮现出秦开那渗人的脸，他的左臂被秦开用一把从未见过的弯刀，亲自砍断！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主公，你的胳膊在滴血，军医官！军医官！”
一旁幸存的军医官急忙狂奔过来，替田有文进行紧急治疗，许久之后，才堪堪将他的血止住。
水面忽然泛起异样的波纹，田有文瞳孔骤缩。二十丈外的芦苇丛里，有片甲叶的反光闪动。他佯装踉跄起身，故意将断剑甩进济水，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呜咽。当暗处的黑影悄然逼近时，他猛地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剑，反手刺穿身后士兵的咽喉。
不出意外，这是秦无衣北谍司的暗探死士，他不知道身边还有多少想要治他于死地的死士，生平第一次他的内心生出了恐惧之感。
“保护主公！”副将嘶吼着。
血珠溅在残破的旌旗上，田有文就着血渍擦拭剑锋。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左臂被狂风卷起的袖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推开副将挡在他面前的身体，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岸边最后几只寒鸦。
秦越大军抵达济水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两人在军帐中相见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残烛在青铜灯台上爆出灯花，田有文的手指划过羊皮地图上蜿蜒的济水，指节在济水的位置重重叩击三下。帐外北风呼啸，裹着血腥气的寒意顺着帘缝钻进来，案几上的蜜水早已结出冰花。
“没想到吧，我居然会惨败在一个胡蛮儿的手中！”济北君田有文苦笑，他抬起头盯着秦越，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些许别的东西。
“若你不擅自行动，焉能有此大败？我只是好奇，那个蛮儿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让你帐下精锐损失殆尽！。“秦越突然挥剑斩断灯台，帐内霎时明暗交错。断裂的青铜灯柱滚到田有文脚边，烛水泼洒在地图上，将济水的标记洇成深褐，“数万将士的血还没流干？“
田有文纹丝未动。他盯着地图上正在扩散的蜡渍，像看着溃烂的伤口。营门角的烈烈战旗突然被风掀起，露出旗角暗红的血迹——那是秦开铁骑留下的印记。“半渡而击，措手不及！“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在齿间碾过，“更有上游截流，以水代攻，恐怕这残忍计谋里少不了谋姬的功劳......“
“败则败矣，济北君又何时学会了抱怨他人！“秦越冷笑。忽然他的佩剑抖出，猛的架在田有文颈侧，剑锋割断一缕白发，这是这几日田有文新长出来的白发，本就一张惊世骇俗的丑脸，更加可怖！
“我告诉过你，和那蛮儿对阵，需小心万分，他用兵处事不循常规，非我族类，若是能听的进几分，我大军锐气丧失何至于此！“他将剑身缓缓落下，从始至终，济北君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剑光所至，映出他赤红的双眼，
帐外传来急促的梆子声。田有文突然抓住剑刃，鲜血顺着掌纹滴落。他竟在笑：“秦越，你以为一战就能让我心生死意，你把我想的太简单了！我既然能让秦朗身首异处，这个蛮儿秦开也不会成为孤例。“血珠坠在地图中央，“你以为秦开为何要绕道攻我右翼？“染血的手指突然戳向济北三城，“他要的不是渡口，是这些粮仓！“
秦越的瞳孔骤然收缩，剑锋微微颤抖。
“报——！“传令兵撞开帐帘的瞬间，秦越的剑已收回鞘中。田有文将血手背在身后，看着年轻士兵额角的黥印——这是济北军特有的标记。“禀将军，北岸...北岸升起黑烟！“
秦越猛地转身，佩剑撞翻案几。竹简哗啦散落，最上面那卷露出济水舆图的指示来。
田有文用靴尖将竹简踢进阴影，忽然压低声音：“此子真是令人惊叹啊！“他蘸着血在地图边缘画了个圈，“看来，你和我都不过是他宏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帐外风声骤紧，裹挟着隐约的马蹄声。秦越突然意识到，自己小心再小心，恐怕此刻也落入了秦开的圈套。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终于明白这场救援早就在秦开的棋盘之上——围魏救赵，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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