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英不想让娘再见到自己的公公婆婆，她虽然和陈耀祖经历过感情的考验和好如初，但和婆婆杨淑英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婆媳二人表面达成了和解——杨淑英面对儿子陈耀祖的执拗不得不妥协，小两口都搬到兴丰镇去住了，逢年过节才回县城的家里吃顿饭，杨淑英和陈乡长心里不待见儿媳妇，但架不住陈耀祖对刘梅英的一往情深，离婚的事只好偃旗息鼓。
乔荞执意要去拜访一下亲家，并不见得对陈乡长两口子怀有多大的恩情和亲情。她知道陈乡长和杨淑兰是嫌贫爱富之人，自己欠债落魄沦落他乡，这几年一定让刘梅英受了不少委屈。
她定要为闺女长长精神。
提着厚礼进了陈家，迎出来的是杨淑兰，她撩起围裙擦着两只沾着面粉的手，看儿子儿媳带着亲家母进了院子，赶紧堆上笑容招呼：“可真是稀客呀，梅英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乔荞谦让道：“摊上我这样的亲家连累了你们，心里过意不去，你和陈乡长这几年辛苦了，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们。”
杨淑兰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发虚，脸上沁出汗珠，将乔荞让进正屋，看到陈乡长守在一个大鱼缸前喂金鱼。
“陈乡长，你好有雅兴啊，退休生活过得咋样？”
乔荞主动问好，陈乡长保持着仅剩的一点矜持，笑道：“听说你回来了，动静很大嘛，闹腾得全国上下都知道，还博得了‘女英雄’称号，难得啊！”
陈乡长寓意深长地盯着乔荞，眼睛里藏着不怀好意和嘲讽。
乔荞脸一红，听一旁的陈耀祖说道：“爹，你关心国家大事就行了，用不着耗神费力去关心别的事，你不是想妞妞了吗？来了你也不抱抱孙女！”
陈乡长被儿子怼得失了体面，转身去抱妞妞，妞妞却不让他抱，粘在乔荞身上撒娇：“我让姥姥抱，一会儿姥姥带我去新华书店买连环画，还要给我买新衣服！”
“你姥姥现在是有钱人了，也是名人，带你出去，你要不喊姥姥，别人以为你是被人贩子抱走了。”
陈乡长架着二郎腿随口取笑，全然不顾乔荞的脸色由红变白。
乔荞忍着，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刘梅英去厨房做饭，杨淑兰得了空过来，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开了口。
“这几年你不在，你家里的几个儿女全靠梅英接济，她做生意赚的几个钱全贴娘家了，亏得我家耀祖心肠好，不然梅英做出了丑事，早和她离婚了。”
乔荞一惊，忙问：“梅英做了啥丑事？亲家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
杨淑兰看看院子里陈耀祖陪着东东玩耍，刘梅英在厨房做饭，压低声音说：“前几年梅英偷野汉子被我抓了个现行，那人不小心喝了酒摔死了，不然我家耀祖岂能放过他，差点大祸临头！刘梅英留在我们陈家算她的造化，若不是为了妞妞我早让我儿子休了她！”
乔荞的脸像被扇了几记耳光，羞愧让她坐立不安。
陈乡长闭眼晃头插话：“我们陈家算是完了，儿子娶了个离婚的女人，白费心思拉扯别的男人的娃......媳妇不守妇道，娘家风气败坏，你听听枫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啥——说你为了还债做起了人贩子的勾当，在秦岭山区为了钱做过两个兄弟的媳妇......这种骇人耸听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我都担心妞妞将来怎么在枫城上学读书......”
乔荞霍然起身，怒火在她的眼中燃起。
“陈乡长虽然退休了，好歹算是国家干部，道听途说的谣言你也信！看来你一天到晚关心的不是啥正经事，专门打听一些不正当的是非！”
她的脸转向杨淑兰：“亲家母，梅英贴补给娘家的钱我正好带来了——这万把块你先收下，不够了尽管张口！还有，梅英做出了丑事，教训她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你也用不着拿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来剐我的脸！陈耀祖不傻，他心里自有尺度，有些话你们怎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只怕心里有鬼！”
乔荞说着把一沓钞票塞到杨淑兰手中，她疾步走到院中朝厨房门口喊道：“梅英，我还有事，先回家了，你伺候完公婆再回大李庄，娘有话要问你。”
刘梅英追出来，看到娘脸色煞白，顿觉事情不妙，想要去拉她回来，看到婆婆手里握着一沓钞票，忙问：“娘，这是咋回事？我娘给钱了吗？”
杨淑兰讪笑道：“我说你娘干嘛来了——有了钱给你撑腰来了，我非不要，她还生了气，这不是拿我们当外人吗？”
......
乔荞走出巷子，站在枫城的街头四处张望。
快到中午的太阳被沙尘和云层遮挡，灰蒙蒙里透出一点稀薄的白亮，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噤，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突然有一种无处可去的悲怆。
她以为大李庄是故乡，回来才知人们并不关心她的归来——她的归来对大李庄来说并不是件荣耀的事，相反，人们了解她过去的经历，不去深究真相，也懒于分析流言的真实性，认定了她的过去是肮脏的，是可耻的，是无可救药的堕落和无法抹去的耻辱！她的归来带着某种不祥，仿佛她一出现，大李庄的天空已被她污染变黑。
陈乡长的话显然有失偏颇，带着市井流传的版本，在他们的嘴里，乔荞不是受害者，而是为了还债赚钱不顾声名的下流女人！
利欲熏心、臭名昭着是他们加在她身上的标签，要想摘掉这些标签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老了吗？我怕了吗？或者说我已被这个世间淘汰了......”
她漫无目的走在枫城的街上，泪水成串跌落，第一次，她没有了回大李庄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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