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在叫她，男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是生硬的从满满的疲惫中挤出来的，有一丝牵强。
“顾三小姐？顾三小姐？”右将叫了她几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三小姐，一直说三小姐倾国倾城，他还嗤笑着不相信，觉得外面传得过于夸张了些，今日一见，却发现是他没见识了。
曦月怔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好孩子。”顾玉城脸上的笑荡漾开来，一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拉着她，粗糙的指腹磨得她难受，更是在提醒她，这个男人此刻的温柔。
她突然有些看不明白了，明明他从小对她不闻不问，丝毫不关心她过得如何，现在这又算什么？突然扮演起慈父的角色了？
她目光一顿，将手缩了回去。
顾玉城的眼中滑过一丝难过，随即又无奈的摇头笑了笑“看来念儿长大了。”
右将不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他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这两父女之间奇妙的气氛，当即主动退下“宰相大人，属下去看看那些伤员，先行告退了。”
顾玉城微微点头，算是允了。
他没再看她，低头望着城外，秋天的风将茂密的森林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黄，在这大片的黄色中，夹杂着一块块的红，那是火红的枫叶。
他和念月的初次定情，也是在这样的秋天。
回想起那些美好的画面，他不禁嘴角勾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城外火红的枫叶林“念儿，知道我为何给你起名顾念念吗？”
他不说她也知道，曦月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
他接着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告诉你母亲是谁，只跟你说她在你尚不记事起便去世了，但其实……她是个很美的女人。”
有多美呢？美到让他一见倾心，美到一度让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这般深情的话在曦月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虚伪，不管他现在说得有多好听，可悲剧已经发生了，这些话，他本该对死去的母亲说，而不是在这跟她感时伤怀。
顾玉城并没注意到她的不屑，或许人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在和美好错过，和遗憾相逢，纵使是顾玉城这样官场得意的人，也会有不愿提及的过去，而此刻面对荒凉的郊外秋景，他却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亲手将那段结了痂的伤疤撕开。
曦月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脚上像是绑了几袋重重的纱布，沉得她移不开脚，不可否认，她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放弃她们。关于以前的事，她只在念月的回忆中窥探一二，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她不明白，既然他那么爱她，却为何要欺骗她？
他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她叫念月，她很美，安静的时候静若处子，温柔的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让人不忍触碰，活泼的时候动如脱兔，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她在草原上飞驰的样子，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说到这他停了一下，终于转头看向她“你和她很像。”
从内到外的像。
如果不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曦月真的会以为这个男人爱念月爱到了骨子里，可惜，她都知道。他的自私、他的欺骗、他的冷漠，比起爱情，他还是喜欢权势，喜欢那种万人敬仰的虚荣感。
她忍不住开口，带了点冰冷的质问：“既然这么爱她，那为何要骗她？”
顾玉城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惊讶于她会知道这事，不过几秒后摇摇头，也是，不管他再想逃避，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少不了，她知道也不足为奇。
为什么欺骗她？
大概谁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斗志昂扬的吧，那时的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很多时候，只能将情爱之事抛诸脑后，的确是无暇顾及她，以至于冷落了她，上官家在朝野的势力很大，盘根错节的伸展，他不得不倚仗上官柔这层关系，抓住机会往上爬。
为了前途，他只能对她隐瞒自己已有妻室的事实，他承认自己的自私，但同时，也高估了他们的爱，他以为她会等他，等他安排好一切，风风光光的迎娶她入门，却没曾想，等来的却是她的离开，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只看到襁褓中嘤嘤哭泣的孩子，是个女孩，他和她的孩子。
是啊，她那么骄傲清洁的女子，怎么会忍受和她人共侍一夫呢？
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她。
下人将孩子带回府里，虽说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一眼，他害怕。害怕看到那相差无几的眉眼。
他以为她回了寄月，便到处托人打听，却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人见到她，寄月的人民听他们提及念月这个名字，也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这才知道，她被寄月皇室除名了。原来那年的她，赌上了所有，怀着一腔孤勇跟随他到了北洵，他却负了她。
他沉浸在深深地自责和无限的懊悔中，午夜梦回之时，他总能梦到她，有美梦也有噩梦，梦里的她笑得灿烂，骑在马上对他笑得明媚，可画面一转，她又披散着头发，张牙舞爪的朝他伸出长长的指甲要来掐他，尖声质问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很多个夜晚，他喘着粗气从床上惊坐起来，满满一背的汗。
她梦里的念月一直在重复这个问题“为什么骗她”，和顾念念今天的话如出一辙。
他微微一愣，自嘲道：“我很后悔，如果知道这样做，她会离开我，我宁愿不要声望和名誉。”他拥有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位，却失去了这个世上最爱他的女人。
她为他不顾一切，毫无保留，他却对她冰冷至极，甚至一度责备她的不懂事。
他不敢去看顾念念，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怕忆起这些事，却没想到，为了逃避年少时犯下的错，又伤害了念念，这不是他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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