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市长，德国厂商能看中咱们机床厂吗？”问这话的是临海机床厂厂长赵玉坤。
钟为民心里也没底，皱眉说道：赵厂长，不管人家瞧不瞧得上，咱们自己首先要打起精神来，机器落后点怕什么？人家也不是冲着咱设备来的，多想想咱们的优势……”
“咱们的优势？咱们临海机床厂技术落后、设备陈旧，还有啥优势？”赵玉坤继续发着牢骚。
也不怪赵玉坤发牢骚，机床厂技改资金的申请报告还放在钟为民抽屉里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这些老掉牙的设备，生产出来那些精度差、性能落后的机床，也就糊弄糊弄土法上马的小县城农具厂。
赵玉坤每年的必修科目就是到省里市里要经费，可这年头，庙穷方丈也穷，市里有限的经费恨不得一个掰作两个花，机床厂想升级设备的经费，可不是勒紧裤腰带就能省出来的，任凭赵玉坤怎么发牢骚，钟为民也给他变不出钱来。
这眼看着临海机床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赵玉坤心里急啊，他从学徒那天起，就在这个厂里，这么大一个厂子，如果最终倒在他赵玉坤手里，他承受不起这个败家子的骂名！
临海机床厂是苏联在海东省援建的第一家机床厂，也曾经是临海市的利税大户，祖上那是根正苗红相当阔气，“临海”牌机床也是响当当的品牌，可随着时代的发展，一直被市里和机械厅轮番抽血的临海机床厂，十几年不更新一件设备，终于露出疲态，走到濒临破产的边缘。
大概十点多，尤利叶、钱宁一行人在外贸局的同志陪同下，抵达了临海机床厂。
钟为民和赵玉坤一上来就闹了个乌龙，撇开看起来很年轻的钱宁和尤利叶，跟他们身后两个老外热情的握手……
在外贸局同志提醒下，钟为民脸涨的通红，不住的跟钱宁和尤利叶赔罪。
“尤利叶小姐，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钟市长和赵厂长这是觉得咱们俩不靠谱呢！”钱宁用中文开了个玩笑才化解了尴尬！
尤利叶现在的中文水平也已经能够简单的跟人交流，但对钱宁这句俏皮话还是一知半解，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钱宁，用生硬的中文反驳道：“嘴上没毛是指我们女性吧？钱先生，你这是性别歧视，我抗议……”
众人哄堂大笑，尴尬的气氛瞬间得到了化解，只有尤利叶和两个老外一头雾水。
参观车间的时候，尤利叶还专门让车间里工人师傅做了一些简单的操作。
回到会议室之后，西玛机床的一名技术人员，率先用德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好一通：恕我冒昧，你们的设备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这些都是我爷爷他们用过的设备，它们应该躺在工业博物馆里，不过同样令我吃惊的是你们的工人，他们居然能够用精度如此之差的机床，制造出合乎要求的零件，这不仅需要娴熟的技术和经验，还要整个人和机床融为一体，这些工人是这个机床厂唯一值得尊敬的……”
外贸局翻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把德方技术员的话完整的翻译了出来。
钟为民和赵玉坤面面相觑，这德国佬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还能不能愉快的谈判了？看你这岁数也不小了，你爷爷用过的机床？怕不是在一战时候吧？
钟为民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钱先生、尤利叶女士，机器设备嘛，可能是陈旧了一点，不过我们的工人师傅，不管是技术还是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是一流的，这也是我们希望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和工艺技术的原因！”
钱宁也点点头说道：“钟市长、赵厂长，厂房、设备陈旧都不是问题，这些都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们能不能跟贵厂技术科、生产科的进行一些简单的技术方面交流？”
赵玉坤连连点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外方技术人员检查所有的设备，车间里面起码有五、六台机床早就趴窝不能使用了，临时凑数用的，可要是跟这些在临海机床厂待了二十年的工人师傅座谈？他们可谁都不怵……
赵玉坤连忙去安排，挑选参加座谈会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
钟为民可没有赵玉坤这么乐观，他已经从钱宁的言谈举止间，感觉到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华裔德国人不是好糊弄的。
钱宁确实不好对付，骆炳辉作为杨墨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能力自然不在钱宁之下，但他在和内地政府谈判时候，多少受一些杨墨的影响，会大幅让利来达到共赢。
钱宁则不同，致远国际主要跟国外客商打交道，他同样受杨墨的影响，秉承的信条却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钱宁看着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的厂区，微笑着说道：“钟市长，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样兴师动众，临海机床厂这些设备和厂房在我们眼里，价值基本为零，我们主要考察的是熟练工人数量、后勤负担、技术储备，还有财务状况和投资环境……”
钱宁这纯属是偷换概念了，确实，精加工车间大部分设备是不能再用了，但一些大型镗床、刨床，以及锻压设备还是能用的，厂房更不用提了，虽然看起来破败一点，但都是当年老毛子专家设计的，再用二十年也没事。
可钟为民不是技术干部出身，这就从心理上被钱宁完全压制了，几乎已经先入为主的同意了钱宁的观念。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政府官员，都不具备和外商谈判的经验，急于引进外资的心理几乎路人皆知，这一点很容易被外商拿捏，不得不作出很多让步。
整个八、九十年代，贱卖国有资产比比皆是，已成常态，大部分外资进入内地市场时候，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尤其是日本企业，他们会一女数嫁，故意同时跟几个地方政府谈判，在引进外资金额作为主要政绩考核地方政府的大背景下，一些国有资产几乎白送甚至倒贴钱都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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