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那抹声音中所带的情绪,头一回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你就不怕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对你心生忌惮,对你下手?”
她仿佛还带着一些焦急,就像是为了他而可惜一般。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他却依旧平静。
“你斗不过他的。”那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走吧。不要留在他眼皮底下,去一个他不能看见你的地方。”
作为刘郢的女人,竟然会这般劝他?这一刻,他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显露无遗,申氏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虽说话不多,但他都能凭一句话就辨认出来——申氏又岂会认不出他的声音?
她早就知道了是自己?那为何还几次这样同他交涉?今朝来这一趟,是刻意为了来找他说这话的吗?还是说同刘郢闹了什么矛盾?
“小宫女——”他索性越过了这个话题,“实话与你说,我虽是皇子。可我并不姓刘,我的生母姓邓,我单名一个‘训’字。”
“若后会有期,你可以唤我一声邓大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申氏肯和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是真心为他的性命着想了。也许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手段何其残忍,所以心有不忍的罢。他预备离去,不再此话上多说。
墙后的人却在此时走了出来,脸上尚带泪痕,低扎的发髻早已被风吹得散落,半分没有宫中贵人该有的端庄仪态。他忽得想起那年在桓林山——她在马上遇险被救后,也是这副凌乱的模样。
申氏说,“我知道他要做的一切,你这一战必定是死,你还不肯走吗?”
他就握了握手中长剑,没有回答。
眼前的人却再靠近了一步,似要再开口,他随即制止,“就像你那日说的,世事并非能尽如人意。”
他必不能和申氏交代出自己的计划,就只能将她的话还了回去——不论这一战成败与否,他都要这样去做。这十几年来,他几乎每日都在想着攻入长安,手刃刘勰。
就算最终会失败,他也不能放弃。
既然眼下二人已经明面相见了,他顿了顿,又忽地想起那枚时刻带着的步摇,就索性从腰侧取了出来,“早先就要还你的,但实在不知如何归还为好,那日在东山行宫,原也想趁着机会还你……今朝,总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虽说他仍然不能明白申氏为何要帮着自己,但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动容,再一念及那对姐妹的故事,就更加深了感慨,只愿往后申氏能自由自在,不被束缚于这座皇城。
他知再不可久留,便要迈开腿下阙楼去,身后的那道声音却是又传了来。
这一次,他便没有回头了。
*
这一条挞伐兴安的道,其实无异于当年前往益北,若一定要在这其中说个不同的——那便是所到郡县的哀哀黔首,是一路相送他至城门的。
毕竟他收复益北的战绩在前,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战,他必定会成功。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这两年南边沙场的日子,他在刘郢的眼皮底下,配合着他们赢下首战,但其后的数场战役,又皆配合着以失败告终,最后就只得领着这些残兵回朝。
他还记得出征前,那些助威的贺声有多嘹亮,而今战败回朝,这些骂声就有多刺耳。
只是他也听不见这些了。
路经天梁郡下时,他偷偷和一个身型相似的兵丁换过衣冠,后带着自己的亲兵连夜逃出国朝军队。
如此一路北上,预备和益北部曲汇合——这两年他与益北诸侯的联系亦没有断,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年关节下,他在路途中才得知了长安皇帝已死,太子登基的消息。
此事是他没有料到的,不想刘勰就这么忽然地死了。
他彷徨了许久,又摇了摇头,即便是死了,也要挖地三尺,将他从土里翻出来鞭尸,他还不是不能报仇。
那日京畿的土地上,就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大批身着玄色铠甲的军队从北方直逼回阳,于边境地界为都尉发现,对方当即领着三千短兵拦住他们。
他的兵马提前被暴露出来,只能瞧着回阳城后一路烽火狼烟。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长安行在。
京师兵是在第二日夜里赶来的回阳战场,他着实没有料到刘郢在京畿布下的士卒会是如此之多——当年他住在京郊大营,亦是掌控了长安城内外的军事情况。
这些突然窜出来的军队是……
后来陈令全和校尉李威认出对面势力,猜测是郑氏一族当年留在天梁的几千精兵。
他忽而想起,郑氏如今也已死,朝廷发出来的消息说:是在成帝驾崩后没多久暴毙的。
看来这个刘郢,还真是为他小看了。
他并没有因此畏惧,两边兵马对峙了有三个日夜,眼看着就要攻破回阳城门,于当夜子时,身后却又忽然涌上来几批军马。
那是从各个封国赶过来的援军,他知这一战成败与否,只能在眼下速战速决了,便当即带兵再度发起进攻。那日他策马率先前往,领着身后军队躲过阵阵投石,将冲上来的国朝兵一一斩于马下,血腥的味道让他一度迷失,脑子里就只存了一个念头——鞭尸刘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汉宫春慢请大家收藏:(m.qbxsw.com)汉宫春慢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