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半夜停了。
宋祁跪到脚都麻了，方才起身离开。
院子里，和她离开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院子中间的那棵槐树，越来越高耸了。
只不过，她已经错过了花期。
宋祁躺在床上，依旧是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睡的太多，还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
天边泛白的那刻，秦晓晓过来敲门道：“宋娘子，你醒了吗？早上想吃什么？”
宋祁闻声，起床开门，见到秦晓晓那刻，宋祁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良久，她开口道：“晓晓。”
只是简单的一声，秦晓晓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
她看着宋祁，哽咽的不知如何言语，只能擦了泪以后，开口道：“我在。”
宋祁笑了笑，“睡了太久了，想不起来要吃什么，早饭我就不吃了，明日我让齐晟送你下山，回盛京去。”
听见宋祁的话，秦晓晓眼里的光淡了下来，低声问道：“宋娘子是不想见我吗？”
“见与不见，都没什么，只不过你出来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记得，那时候槐花正开，而今天门山的槐花都落了，想来已经有几个月了，若是你是为了先前的事赎罪，没有必要，因为我不怪你，若是因为想照顾我，那就更不需要，而今我可以照顾自己。”
宋祁话音一如既往，礼貌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言毕，她又道：“你既然也知道我的身份，还请保密，不然，恐会为你再次惹下祸端。”
宋祁说完，看着秦晓晓依旧呆愣在原地。
她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许久以后，秦晓晓回神道：“我知道了。”
宋祁点头，越过秦晓晓出去，便看见齐晟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到她时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师姐，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真的。”宋祁点头。
“二师兄说让我送你下山见个人。”
齐晟说完，声音低了下来，小声道：“是晏青云，师姐，你若是不想去，我们就不下山，他不敢上山来。”
听见齐晟的话，宋祁笑了笑，往外面走着，一边开口道：“我正准备去找你，昨天齐辉说过以后，我就猜到了是谁，大明的国师一直在天门山，于大明和天门山，都不是一件好事。”
她已经离开天门山了，不能给天门山再添麻烦。
同样的，她也不能因为自己，让大明继续风雨飘摇。
她明白齐辉所说，可她放不下。
细雨蒙蒙，宋祁和齐晟撑伞下山，偶路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宋祁突然问道：“师父以前，常常提起我？”
“我听得少，只不过病重的时候，师父日日夜夜都在提你。她说在她心里，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或许是因为亲手把你送下山，又或者是因为你是山上唯一一个女子，所以，她觉得对你总有亏欠。”
齐晟说着，思绪也不由回到了几年前。
“师父每日都嘱咐我们，若是你在大明过的不好，便把你接回来，只不过，你鲜少送回来书信，我们都以为，你在上京享乐，直到我下山，才发现，其实你过的很不好。”
“其实挺好的，虽然危机四伏，可也有真心在。”
宋祁说完，笑了笑，不再言语。
齐晟问：“师姐，你恨吗？”
“恨，可除了恨，我也不能做其他的，若是因我一人，挑起大明和歌舒鞑战争，那我就是千古罪人。”
宋祁说罢，抬头看着山下云雾缭绕，声音渐淡：“不论如今怎么做，他们都回不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日日夜夜活在仇恨里。”
齐晟沉默了。
更准确的说，是不知道如何相劝。
这就像他知道晏家是导致南家灭门的元凶一样。
他想为南家报仇，手刃晏青云。
他知道那个仇多深多重，轻易放不下。
他尚且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的音容。
可宋祁不一样，墨禾墨离，陪了她数十年。
在她身边，就像影子一样。
是朋友，是家人。
齐晟不知道该怎么劝。
若是宋祁不理智一些就好了，她大可以带人杀去歌舒，找老可汗算账。
可宋祁很理智。
她知道即便报仇雪恨，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反而会让更多人流离失所。
但这得多痛，齐晟想不到。
见齐晟不说话，宋祁又道：“明日送秦晓晓下山吧，她还有父亲，不该这样耗在天门山。”
听得宋祁的话，齐晟点了点头，开口道：“明日我送她。”
说罢，齐晟想到什么，又问：“师姐，你这次下山，只是为了见晏青云吗？”
“自然不是。”宋祁摇头，“我本就离开了天门山，不应该再回去了，更何况，如今佑王和晏青云都知道我没死，留在天门山，只会给天门山惹来祸端。”
齐晟顿时急了，“可你如今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总有一处能让我容身的地方，齐晟，我在热闹的市井里待了十多年了，你现在让我回天门山，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我做不到，我还是准备去盛京，守着那个院子，平静的过完一生。”
齐晟叹了叹气，“师姐，你若是真的想好了，那明日，我送你和秦姑娘一起去盛京，还能有个照料。”
宋祁想守的，不是那个院子。
而是长眠在那院子里面的人。
齐晟知道，也知道宋祁做好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了。
可他还是想劝宋祁留一夜。
起码，见一见其他人。
“我不喜欢道别，更不喜欢你们所有人都来送我。”
宋祁说着，见齐晟脸色更加悲切，她又道：“这样吧，等会你陪我找一间客栈，我在山下等你，明日一起出发。”
“好。”齐晟顿时喜笑颜开。
山间雾散了，齐晟看着前面搭起的帐篷，停了下来道：“师姐，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若是有危险，叫我一声，我立刻就来。”
“嗯。”宋祁点头。
齐晟从怀里找出面纱，递给宋祁道：“国师府来的人不少，你的事，只有晏青云一个人知道。”
明白了齐晟话里的意思，宋祁接过面纱，一边开口道：“我明白了。”
她背身，仔细的系好面纱，而后方才撑伞走过去。
槐树晃动，落下阵阵雨滴。
晏青云抬头，看着宋祁那刻，立刻站起了身。
而后，他颤声道：“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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