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渊帝。
或者说是元成。
自着与陈远正式见过以后，渊帝也不再用薄雾来遮掩面容。
陈远喉头稍紧，渊帝来得太过突然，他尚在调息之中，且现在没有老人皇相助，仅凭自己一人，怕是很难与活了无数岁月的隐隐超脱六转的渊帝相抗。
“元成，你不是说，会给我些考虑的时间么？”
陈远硬着头皮道。
“先生，这么些日子，难道还不够你考量的么？你于我有恩，这茫茫寰宇，我自是很久未舍得下狠手了……若不然，我早已亲自去试验那逆转时间之法。”
渊帝面容淡然，一身黑衣未做一点装饰，唯有衣摆随风，轻轻拍打在陈远脸上。
陈远定神，心中不停地呼喊着桃花仙，另调动着浑身气机，以应对所有突发情况。
渊帝拍了拍陈远的肩，冷如冬湖的脸上竟露出些难得的笑意。
他盘腿坐下，自着腰间掏出两个酒葫芦。
“先生，无须紧张，我虽是灭世之人，曾经又如何不是救世之人。”
递过酒壶，陈远接下，拨开壶塞。
酒香不算浓郁，且没有什么灵气，是最普通的凡酒。
一口下肚，算得温和的酒水渐让身子发暖。
渊帝又是一笑。
“当年抱元庆出宫的时候，偷了皇宫里两坛美酒。”
“一坛，初遇先生的时候，用于招待了。”
“剩下的一坛，便是如今这两壶。”
陈远微怔，看着手中两个酒葫芦。
这酒保存的时间，恐怕比十帝的寿元还要古老。
“时间久了，木头会朽，连酒都会馊。”
“保存这酒水，每日也要花去我些气力，就是为找个机会，同先生再喝一口。”
“先生还算得有口福，元庆小时候吵着嚷着，都未给他喝过一口。
长大了，他做了高高在上的人间皇帝，品味过更醇香的酒，自然也看不上这一口了。
但我看得上。”
陈远仍是不语，只是默默灌着酒水。
现在的渊帝还未展露敌意，但不代表他不会展露敌意，陈远的戒备依旧没有解除。
只是被渊帝的气机牢牢锁定，陈远倒没有别的法子脱身了。
“这世间，连着寰宇也有并行的，连着我，都有无数个。”
“先生，你知晓此事之时，一定很惊讶吧？”
“我可以覆灭每个并行的寰宇，也可以杀了每个寰宇的‘我们’。”
“显而易见，我已是最强的‘陈远’，而先生你，却是成长最晚，时间最晚的那个。”
“可偏偏就是你，阴差阳错，在错乱的时间线、时空间，与我结下了人情。”
“先生，你让我难做啊……”
“但我可以选择不难做，我也并不认为，在所有平行寰宇间的‘我们’，是什么亲朋挚友，相反，我们毫无瓜葛。”
“我手刃他们的时候，看着这些‘陈远’妻离子散，我没有一点感觉。”
“凭什么其他的‘陈远’就是如此幸运？！凭什么他们能够伴故人左右？！凭什么他们可以逆行时间！”
“先生，我不觉得我有错，我不觉得。”
“他们玩弄时间，定被时间所玩弄，因此我是‘制裁者’。”
“但我……我也想玩弄一次时间！”
“我有错么？！”
渊帝一阵怒，一阵哀，便连陈远都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元成。”
思索良久，陈远终于出声。
“你说的没错，平行寰宇中的任何‘陈远’，都与你非亲非故，但他们亦有颗救世之心，亦或在为生民奔波，为自己奔波……正是因为你的出现，那些无辜之人，便陷入永久的绝望。”
“你剥夺了他们的时间，剥夺了他们的生命，元成，你很自私。”
渊帝转过身，看着陈远的双眸，空洞而又黑暗。
那双眸间，没有瞳仁，像是干涸的泉眼，死寂的黑洞。
“先生，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陈远浑身一震，汗毛立起，五感骤然放大，一种滔天杀意在丹城遗址里铺开。
渊帝眼眶里的虚无，差些让陈远心神崩溃。
屠杀生灵已经对于渊帝来说，甚至微不足道。
他手中的亡魂，怕堆满寰宇都绰绰有余。
陈远身上剑气喷涌，终于摆脱了渊帝的气机锁定，瞬间功夫，便暴退数百米，与渊帝拉开距离。
同时身上祭出剑山，分出魂体，手中再凝光阴剑。
渊帝空洞漆黑的双眸聚集在光阴剑上，摆了摆手。
陈远所有的攻防手段，便在这轻轻挥手之下，化作泡影。
“先生。”
“你于我有恩，此界域，我会慢些杀。”
“我给你千年。”
“千年后，逆转时间之法，你若交出，我可保先生不死。”
“先生若不交，我便将这三界当作新的试验场。”
“当然，先生可以试试与我一战。”
丹城遗址之内，骤然刮起一阵沙尘。
白玉京中所有的琉璃瓦片，残败的旧城苑景，便如那阵风沙一般，消散殆尽。
元成的身影消失在丹城之中，遮日般的气机也随之而散。
陈远重重呼出口气。
渊帝性情捉摸不定，仅仅是因着自己对其有恩，便能延缓寰宇数次的杀机。
这显然不合理。
难道是因为在时间之道突破至尊之际，遁入时间乱流，阴差阳错与元成元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数年光阴，元成念及旧情……
倒是有这种可能，但陈远不能赌。
上次元成让自己考量，但未给出确切时间，这次突兀出现，明确给了陈远一千年。
一千年，够做些什么？
陈远如今时间之道迈入四转至尊之列，双道三转，面对五帝这般五转大帝，确确实实因为时间之道带来的增益而有碾压之态。
但元成，或者说渊帝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机，已经难以用寻常大帝之间的分层来形容了。
“不可敌……但依着桃花仙之言，仍有一线生机。”
“回溯光阴之法不可交，世人尽亡的局面我无法承受……”
“此局难解，唯这千年里寻得些转机。”
时间紧迫，陈远不敢耽搁，单手探出，划破时空界限，便遁入其间。
——
如今距离千年之约，还剩下九百九十九年十一个月二十九天十一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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