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大学，是清政府创办的第一所官办侨民学府，早期在南京办学，那时候叫做暨南学堂。民国十年迁到上海，改名为现在的国立暨南大学，原址是在普陀区的真如镇，后因日军入侵，淞沪会战时真如校区被毁，这才转入法租界里继续办学。
对于这段历史，王二毛隐约听师父提过，他记得当时还很好奇地问过师父：先生教学问，又不是非要有个学堂？孔老夫子弟子三千，游历天下不是照样教书育人？
没想到师父当时就是一记头挞：小赤佬，就侬晓得滑头？老夫子的年代，跟现在好有相比？
他当时听不懂，现在也不懂，但他知道，能坚持做事的人都不会是傻子，相反的，这种人，很可贵！
……
就听那个沙哑的男声继续往下说。
“古有明训：养而不教是父之过，教而不严是师之惰。作为他们的老师，看来，我跟咏霓兄的干系重大，这场官司，倒不如让我们两个老头子出面来打……”
这时台下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这老头子说的是真是假，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但在台上，那个西谛兄的声音却又忽的响起。
“校长……”
但也仅是短短的一声，便就没了下文。
“张部长，你文化部管的是公共媒介，舆情风向，我们搞教育的，也是旨在培养学生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如果讲我的这些学生是假借言论自由，发表一些反社会反潮流的不当言论，妄图以虚假真相危言耸听来博取读者眼球、从中饱取私利的！那么，我这个老师也需要来自我检讨一下，更需要你们文化部来指导一下，或者讲由你们的法院由你们的检察官们来裁定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十七个人，就算你们现在就去取了这十七条命！我相信，这都不算什么大事。老夫从教三十余年，教出来的学生何止千万？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已有三百四十六个，死在你们南京政府手里的，也已经有二十五个。这些人，秉承的是我们的理念，遵循的是我们做人的章程，他们的名字我很多已经记不得了，但他们还拥有同一个我能记得住的名字，叫做：中国人！”
说到这里，台下的人实在忍不住，全场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
良久，掌声渐渐稀了，就听台上那人轻轻叹了一声。
“张部长，你的名字应该也叫中国人吧？南京政府，应该也是中国人的政府吧？你们这些身居要职的官员，应该还是能够替中国人办事的吧？我的祖籍是在浙江金华，离杭州的西子湖不能算远，今天有此机会倒想请教一下你这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岳王庙里的香火可还在吗？”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西子湖畔，岳王神庙，数百年来，香火可曾断过？四奸铸像，唾水可曾停过？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话说的这个份上，张光年哪怕是舌灿莲花，也要掂量掂量这其中的份量。
历史上，为异族统治卖过命出过力的人不胜其数，能遭万世骂名的却没几个，原因很简单，因为能够得罪所有读书人的并不多，能够自毁长城还能让老百姓看得清清爽爽的更是不多。
有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得分事。
在大是大非面前，这帮君子可比小人难缠太多。
笔杆子歪上一歪，就能让你名留千古，哪怕是编个小曲写个戏文，也会搞得你灰头土脸浑身难受。且不说什么初心误会，这种人一旦认了死理，那就是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现在，人家该说的已经说完，接下来的话口递到了他这边，该说什么呢？
“所以…… 何校长您的提议是？”
“传票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当然，也不让你难做，我和咏霓兄这两天里找个时间去一趟市府，是去你文化部的办公室还是去你们法院的候审室，随你安排就是。”
“好！既然两位校长愿意亲自过来通气协商，那我们求之不得！”
这两个一人一句，居然直接定了，甚至没给在座的其他人留出讨论的余地。
台上台下，几乎同时，都开始切切搓搓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西谛兄见机极快，可能是有人在他背后做了提点，看双方既已达成一致，便不再抓着这个话题继续追究，拿过话筒直接进入下一环节。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是进入刚才被打断的议题。本次留美名额，只有八个。刚刚有人提出平均分配到各所大学，有人提议量才而取，进行统一考试。我要提醒诸位，今时不同往日，这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公费留美招考。时间紧，任务重，清华大学能够在当前这么困难的条件下挤出这有限的名额来给到我们上海的学子，很不容易，要珍惜！如果不能选出最优秀的人才，不能出去帮我们上海人中国人争气的，那就太对不起所有的人了。”
他说到这里，忽的话锋一转，“今天正好张部长在这里，这批学生从全国各地而来，最终都要汇总上海出发，还请你文化部组织好，照应好。”
张光年正事没办成，湿手沾了两垛面粉，只是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忙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这件事情汪主席亲自关照过，我们会派专员全程护送，到了美国之后才能回来。”
这句话倒是挺得分的，他刚说完，台下便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上海人恩怨分明，刚才可以指着你的鼻子骂娘，现在也可以为你鼓掌，就看你干的是不是人事。
只是在接下来，全场忽然进入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径自有人小声议论着，却没人再来挑头说话，就连台上的那些个校长大佬，也都像是瞬间入定似的，一个个的默不作声。
王二毛趴在隔墙上，脚都有点蹲麻了，这才想起，那颗蜡丸的意思是叫他马上走。
马上走，有人要死！
瞧这样子，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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