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银华没想到一向沉默少言的徐盼居然一下子气势汹汹地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以前她再怎么恨他，也不敢跟他这样当面叫板的，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日记里骂骂他，看到他的时候不给好脸色罢了。
果然是翅膀硬了，现在不用他养了，看他快要死了，就全然不顾自己这个爸爸了，他气得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里涌起一阵疼痛。
徐银华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徐盼说道：“给我三十万，然后滚！”
徐盼冷冷笑道：“三十万？你还真敢说啊，我凭什么给你？”
“就凭我生了你！”
“呵……呵呵……你生了我？你生了我？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话？我是我妈妈生的，你做了什么？你不过是开心了一下而已。我妈妈怀孕的时候，你照顾她了吗？我妈妈生我大出血的时候，你不是毫不犹豫地准备放弃我们母女吗？你生了我？”
“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要是不给我钱，信不信我去闹？信不信我去告你？你老公是开公司的吧？我就躺在他公司门口，说你们不孝，不养我，我得癌症了，你们那么有钱，却不愿意给我治病。我看你们怎么办！反正我快要死了，我不要什么脸面，就看你们要不要那张脸了！”
两个人彻底撕破脸皮。
徐盼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记忆里的爸爸，虽然有诸多不对，但至少，他还要点儿脸，还会故作清高，可是现在呢，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是一个无赖。
徐盼气得胸口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胃里翻涌，她冲进卫生间，吐了。
齐越进来的时候，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等到她终于平复下来，他轻声说道：“我来跟他谈，你先出去好好休息，相信我，好吗？”
徐盼点了点头，走出病房。
外面的女人和女孩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齐越上前，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心里涌起一阵厌恶，刚才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他就站在门口，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此时，他的心里只有愤怒和对徐盼的心疼，如果床上这个男人不是徐盼的亲生父亲，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揍个半死。
于是冷冷开口，问道：“你要三十万？”
“现在想了一下，三十万不够，五十万吧。”
“我问过医生了，你根本不想动手术，那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给外面的那对母女？你都要死了，还想着从自己的一个女儿身上捞钱给另一个女儿的后半生留保障？”
“她成绩不好，出国是唯一的路。”
“还真是父女情深啊。”
“你用不着阴阳怪气，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老丈人，给钱，你们俩走！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说。”
“我给你五十万，就当还了你这条命。”
“呵，有钱人还真是大方啊，看来我还真是摊上了一个好女婿。”徐银华笑着躺在病床上。
“跟你无关，我只是图个清静，以后你死了，或是没死反悔了，别再来烦她。”
“我活不过一个月了，不会去烦她。”
“那样最好。”
齐越出去找那个女人要了一个账号，十分钟之后，五十万到账，她们俩看着远去的徐盼和齐越，心里还是有一丝愧疚的，但不多，只那么一点。
徐银华望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脸上的笑意退去。
他面无表情地回想过去，不过，他跟徐盼之间，确实，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但是，他真的，有那么过分吗？
他真的，一天也没爱过这个女儿吗？
明明，小时候，他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呢，她知道什么，居然说他从来没有抱过她。
胡说八道。
他也曾有过初为人父的喜悦啊。
不过，她说的对，他这样的爸爸，还是死了最好。
徐银华当天下午就出了院，在家里也不吃药也不出门，天天躺在床上，结果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葬礼办得很简单，大家对他们的态度都好不到哪里去，也没什么人去参加葬礼。
他一下葬，那对母女就带着五十万出国去了，镇上的房子也卖了，一副要跟过去彻底决裂的模样。
徐盼跟齐越远远地看着，心无波澜。
是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徐盼最近总是心软，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回来劝他做手术，劝他不要放弃，最后，得知他的死讯，得知他下葬的日子，还是没忍住回来了。
齐越把手里的菊花放在墓前，一句话没有说。
徐盼看着冷冰冰的墓碑，喃喃说道：“越越，我发现，我或许也没那么好，我也会嫉妒，也会小心眼，看你跟别的女人稍微有点儿什么接触，就会胡思乱想，但这跟我相不相信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些邪恶到让自己也觉得害怕的冲动。爸爸喜欢外面那个女儿，我不是不知道，不在意，而是我知道，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是因为我害怕他们最后会不要我，所以，我主动不要他们。他们对我不好，我其实也可以选择好好对待他们的，是不是？”
齐越轻轻地抱住她，柔声说道：“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只是一个小孩子，你的所有决定，所有选择，都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没有错，不要怪自己。”
“我恨他，我从小就恨他，但我更讨厌现在这样，他活着，哪怕我们一辈子不见面，也总比他现在变成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好。”
齐越有些迟疑地说道：“他……现在大概是粉末，不是石头。
徐盼无奈地笑了笑，都到这个时候了，齐越怎么还能跟她认真地讨论这种问题呢，但是，她实在不想也没力气跟他争辩，只是淡淡说道：“粉末也好，石头也好，没差别，其实他活着，也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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