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徐盼的话，脸上甚至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和不耐烦，他冷声说道：“呵，怎么？这么娇气啊？你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那个年代，谁家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谁没有个磕磕碰碰的？这些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也就是你，一直记仇，一直记着，还到处说我们的不是,怎么？你把自己装得这么可怜，看着大家说我们对你不好，你很高兴？我生了你，没让你饿死，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说这些干嘛？这个时候你还要来审判我，给我判个刑啊？还有，什么叫你跟孤儿没什么不一样？咒我死啊？不用你咒，我就快要死了，你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孤儿了，开心吗？”
看着男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徐盼像是早知如此，心，早就不痛了，甚至，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一直都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在意。
因为，痛的是她啊，又不是他们，他们怎么会记得，怎么会在乎？
她只是觉得委屈，无力。
明明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们带来的，可偏偏他们毫不在意，你的挣扎，你的委屈，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存在。
你无处申诉，无力辩解，你的不甘，就是个笑话。
你问他为什么不爱你，他告诉你，我都已经让你活着了，凭什么还要爱你？
徐盼的心像是彻底沉入了黑漆漆的冰窖，没有一丝温度，心里残存的那一点点期待，也烟消云散。
她自嘲地笑着，冷声说道：“我开心啊，你要死了，我为什么不开心？这么多年，你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在我心里，你早就死了。其实，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不在意，我早就习惯了。可是，你这样的爸爸，现在叫我回来做什么？妈妈因为你，生病了，死了，你知道，她对自己有多狠吗？我现在都记得，那天她高高兴兴地回来，你也很开心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关心她一点点？为什么？哪怕假装的，哪怕你演演戏呢？你明明知道的，只要你愿意演演戏骗骗她，她就能活下去，她就不会那么决绝地选择死。”
徐盼眼角的泪珠滚落，她赶紧伸手擦掉，就像小时候一样，倔强地，用尽全力地，在他面前，努力地维持着她那一点点的自尊心，在他面前掉眼泪，不值得，他不配。
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笑，才说道：“你好天真呐，真的，就你这个智商，幸亏我不喜欢你，不然得多失望啊。你恨我，难道就不恨你妈？你是她生的，她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你不应该恨她吗？难道你觉得你妈活着就会好好对你吗？你没看见你妈妈整天像个神经病一样吗？她就像一个紧箍咒，死死地套在我脑袋上，换成你，你受得了吗？她平时关心过你吗？你为她讨什么公道？再说了，一个孩子而已，她生出来，教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无非是多一个你啊，对我来说，是什么好事吗？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无非是多一个我？
在你眼里，我竟然这么不堪。
可是，你说的好像也对。
妈妈对我好吗？
如果妈妈还在，我真的，会比现在更好吗？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哈哈哈哈……”
徐盼笑起来，眼泪滚滚，一颗心被无边的绝望裹挟着，表情有一丝不受控的疯狂。
脑海里，爸爸妈妈的样子交杂着，狰狞的，癫狂的，冷漠的，唯独没有，一丝温情。
如果妈妈还在，她恐怕会更糟。
妈妈死了，爸爸离开了，她才开始经常去陈涵家，她才开始感受到这世界的善意和温暖，她才开始知道，原来，是有人愿意给她一点爱的。
徐盼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哭腔，她继续说道：“是，她也不爱我。可是，至少她对你好啊，她爱你啊，她全部的爱都给你了啊。你知不知道，那天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有多开心？你知不知道，第二天，当她确诊的时候，她有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可是，她去找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她把那个孩子打掉的时候，你在哪儿？她放弃自己的时候，你在哪儿？甚至，她最后想要见你一面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到今天都还记得她的眼神，绝望，只有绝望，如果你不爱她，你就拒绝她啊！你贪恋着她对你的好，又想要另外一个女人的好，你这种人，凭什么？凭什么？现在，你要死了，你以为我会难过吗？我告诉你，我很开心，这些都是你的报应，你早就应该下去陪妈妈，你早就应该下去给她赎罪！徐银华，我现在只觉得你可笑！现在，你外面的女人和女儿不要你了，你就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女儿了？你指望我什么？指望我拿这条命还你吗？指望我跟妈妈一样傻傻地对你好吗？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甚至，你的骨灰，我也不会去领，你就当一个孤魂野鬼，去找你最爱的女人和女儿吧!”
“你怎么这么恶毒？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我不会看着你的，你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等死吧！既然是最后一面，那就是最后一面，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
“你还真是出息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了个有钱人就了不起了？翅膀硬了？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徐银华把身后的枕头抽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徐盼。
徐盼赶紧用手护住自己的小腹往后一退，躲开了，说道：“我没有多了不起，我只是好好地活着，问心无愧地活着，至少，我会好好照顾我的长辈，我会好好养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对待那些对我好的人，跟别人比可能没什么，但是，跟你们两个比，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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