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面容中夹杂着淡淡的苦涩。
为何？
她也不知道为何。
沉默寡言的先生对她格外冷漠，除了医术，鲜少会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知道先生每年九月初八都会来此祭拜，每次都要待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算下山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都很不好。”
莫问说话的时候，离魄正围着墓地转圈。
“那你可知她是怎么过世的？”
秀眉淡淡隆起，下颌微微收紧，莫问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细细想来，似乎每次提到她，先生都会突然发火。”
“突然？每次？”离魄迅速提炼出她语句中的关键词，“每次提到都会突然发火？”
“嗯。”
某句话，某个字可能会触发一个人的怒火，但每次提到同一个陌生人，都会发火，显然不合常理。两人定然有什么联系。
可什么样的联系会让他在别人提及时就莫名发火呢？
仇人？可他每年都会去祭拜。
……
一圈过后，没什么发现，离魄又反着转了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分析：“他们应该认识。没有谁会无故发火，更何况每次提到都会发火。”
“可他为什么要和我说不认识呢？”
“……”
左看看，右看看，又在墓地周围转了几圈。离魄正打算放弃时，一缕阳光穿透茂密的树林，恰好徘徊在无字墓碑旁。
那里有一个裂缝。
离魄走近，扒开覆盖在上面的层层竹叶，露出一截石头，那石头宽约三寸，另一头倾斜着陷在地底，看不出长度。
虽只瞧见一截，但观其形状规则，根据经验，离魄知道这绝不是一块普通的山石。
潮湿的泥土比较松软，拾起一旁的枯枝，稍微用力顺着石头边缘将土刨到一边。
听见响动，莫问若有所感，“怎么了？”
离魄刨了一指的高度，隐约可见石头上有个“若”字。
离魄心中一喜，手上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
“或许它能回答你的问题。”
不过片刻，石块完全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一尺长、三寸宽、三寸高的规则石头。
只是上面刀刻的痕迹被泥土填满掩盖，辨不出字。
“你在这等等。”
话落，离魄单手拾起石头就往水边走去。
“……”
一刻钟后，离魄回来了，他的手里举着湿漉漉的石头。
“你知道若依吗？”
“若依？”莫问重复念了一遍，皱眉思索片刻，偏过头，斜斜望着墓碑方向，不确定地道：“她的……名字？”
“嗯。”离魄将莫问的手掌拉到石头上，“我在墓碑下发现的。”
指尖触上冰冷的石头，“若依之墓。济……溶立？”
“嗯。”
按捺住心中的惊诧，指尖再次触上“济溶”二字。
“真是先生立的。”
离魄看她一眼，又看看那墓地前的空白木牌，想了想，将石头翻了个面，再次将莫问的手拉了过去。
这一次苍白纤细的手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一笔一划，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天不老，情难绝。天不老，情难绝……他他为什么要刻这个？”
莫问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说他们不相识吗？他怎么会在她的墓碑上刻这些？”
夕阳西下，她的侧脸蒙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泽。离魄这才注意到她耳根垂直到脖颈中心处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阿问。”离魄轻唤一声。
莫问没有抬头，指腹轻轻划过上面刻着的日期。
“现今是何年？”
收回视线，离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盯着上面‘辛未九月初五’几个小字，缓缓道：“戊子年。”
“辛未、戊子，十七年了……九月初五，墨哥哥说过，我是辛未年九月中旬被带上山的……先生说我是她在西郊捡到送上山的……”
九月初五，九月初五。
自己又怎么可能是她送上山的！
她闭着眼睛反复思忖，难道她不是九月中旬上山的？不对，因不知她到底是哪天出生，苏墨特意定了她第一次上云雾山的那天，九月十五为她的生辰。
墨哥哥肯定不会骗自己，那就只有……
可先生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是被她在西郊捡到送上山的？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寒风吹进竹林，竹子被吹得东倒西歪，竹叶随风飘荡，发出哭泣般的呜呜声响。
听着这声音，莫问无端记起，过去十多年里，风雨兼程赶来祭拜的场景。
两岁以前的场景她不记得了，那时她太小。但三岁那年她却记忆犹新，因为眼疾，她很少出门，可到底是孩子，尽管看不见，她还是特别想出去。
后来得知可以下山祭拜恩人，她兴奋了好几个晚上。所以没有人知道当她在临出门的头天晚上听见雨声时有多伤心失望，更没人知道天亮后先生那句“走了”，让她多雀跃，以至于不敢出大气怕被当做累赘不被允许下山。
那天雨很大，先生没有扶她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个跟头，也不知脸上那湿漉漉的冰冰凉凉的东西，到底是淋的雨，还是流不干的眼泪。她只知道起先有多兴奋多期待，后面就有多伤心失望。
后来她再不愿来了，他就恶语相向，骂她不忠不孝不义……
想到那些过往，莫问睫毛微掩。
明明不是恩人，他为什么每年都要自己前来祭拜？她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她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除了有恩，还有什么关系会让人每年祭拜？”
离魄盯着石碑上‘情难绝’三个大字，缓缓开口道：“至爱、亲人、挚友。”
至爱、亲人、挚友？
一丝怅然浮出眉间。
“离魄，你说我和她、他和她，是哪一种呢？”
天不老，情难绝。是爱情，还是亲情？
“你说他们是不是恋人……我会不会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
闻言离魄浑身一震，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忠伯和李惊凤在唐门的对话。
——你是想问若依那个贱人吧。
——若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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