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蹊跷。
林开元勒住缰绳，青骢马在泥泞中不安地踏着蹄子。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成珠帘，远处山峦浸在灰白雨雾里，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迹。他抹了把脸，指尖残留着某种黏腻的触感——这雨水竟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掌柜的，前头就是栖云渡。"老马夫佝偻着背凑过来，蓑衣缝隙里露出半张布满沟壑的脸，"按说该有青石镇接应，可这雨..."
林开元顺着对方枯枝似的手指望去。本该立着界碑的山道岔口，此刻只见几丛野竹在雨中簌簌摇晃。竹叶间隐约露出半截石碑，青苔爬满的碑面上，有道新鲜的裂痕。
"绕道。"他扯动缰绳调转马头，青骢马却突然人立而起。泥浆飞溅间，林开元瞥见车辙印在雨中诡异地扭曲，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脚掌正从四面八方聚拢。挂在骡马颈间的青铜铃铛齐齐震颤，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账房先生白着脸递来舆图，羊皮卷上的墨迹正在雨水里洇开。林开元盯着本该标注青石镇的位置——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个朱砂画的圆圈，边缘渗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走万骨崖。"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喉间泛起苦味。十年前父亲就是在那条商道上失踪的，连人带十六辆盐车，只找回半面绣着符咒的旗幡。
雨势渐猛时，他们望见了那盏灯笼。
昏黄的光晕刺破雨幕，悬在丈许高的竹竿顶端。灯笼罩是罕见的素白鲛绡，上面用银线绣满符咒，在雨中竟不沾半点水渍。林开元数着灯笼转动的圈数，七圈半停顿时，灯芯爆出朵青色的火花。
"是引魂灯。"老马夫的蓑衣簌簌作响，"三十年前走西川道的商队，每辆马车前都要挂这么盏..."
话音未落，灯笼突然朝东倾斜。林开元这才发现竹竿并非插在地上，而是被个披着蓑衣的人影举着。那人身形极瘦，蓑衣下摆空荡荡地飘着，灯笼映出的影子却臃肿如三四人叠在一处。
"客官留步。"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沙哑得像粗粝的砂纸打磨青石，"前面是万鬼哭的时辰，随我来。"
灯笼忽地熄灭。等林开元再睁眼，雨中赫然立着座两层木楼。飞檐下悬着七盏同样的素白灯笼，门楣匾额上"栖云客栈"四个金字崭新得刺眼。最奇的是楼前青石板路，竟无半点积水，仿佛有层看不见的罩子将雨水隔绝在外。
骡马突然发狂似的要往客栈冲。林开元死死拽住缰绳，掌心被磨出血痕——那些畜生眼眶赤红，口角泛着白沫，倒像是闻见了极诱人的香气。
"掌柜的，这地方..."镖师王铁牛握紧腰刀，络腮胡上凝着水珠，"我上月押镖分明记得，栖云渡往东三十里根本没有客栈。"
林开元没应声。他正盯着客栈门前的拴马石，青石表面布满细密的爪痕，最新的一道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更深处，几缕灰白毛发卡在石缝里，在雨中诡异地打着旋。
吱呀一声，客栈门开了条缝。
暖黄烛光淌出来，混着沉水香的气息。门槛内摆着双绣鞋，茜红色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鞋尖朝外，仿佛有人刚褪下鞋履赤足走进去。林开元突然觉得后颈发凉——那双鞋的尺寸，足够塞进两个成年女子的脚。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声音从二楼传来。林开元抬头望去，纸窗上映着个纤细人影，云鬓高绾，步摇垂珠纹丝不动。最古怪的是那影子脖颈处有道细缝，随着语声起伏，头颅竟微微偏向左侧。
"奴家不便相见，已备好酒菜。"窗纸上的影子抬起广袖，腕间玉镯相撞却无半点声响，"马厩在后院东侧，切记..."
一阵穿堂风掠过，所有灯笼同时暗了一瞬。等光亮恢复时，窗上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声音幽幽飘下来："莫要让灯笼沾了雨水。"
王铁牛突然闷哼一声。林开元转头看见他左手死死攥住右手腕，指缝间渗出黑血——方才扶在门框上的右手掌心，赫然印着三道细长的灼痕，形状恰似女子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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