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营大牢内，幽暗阴湿，血气浓重。
铁窗外骤雨不歇，一道雷声闪过，让草榻上的裴砚璋瞬间惊醒。
他梦到了陆昭。
在那真实到不像梦境的地方，他如愿成了五殿下的驸马，可成婚两年来，却被世人咒骂成只会依靠女子的废物。
赏花宴上春光明媚，他在万花丛中遇见了执扇扑蝶的柳芊芊。
她同陆昭那般只会夺权造势、不安于内宅的女子不同，不仅生得娇媚可爱，还理解他的一切苦楚，就像这世间独有的、专门为自己而生的解语知己。
即便他是大越驸马，即便他曾发誓此生只钟情于陆昭一人，但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为何偏偏他要做这个例外？
不知过了多久，意乱情迷间，他与柳芊芊终是迈出了那一步。
一直活在那公主尊荣的阴霾之下，他不想再忍了。
他要违抗陆昭一次，纳柳芊芊过门。
几个月来，裴府上下被闹得鸡犬不宁，陆昭也逐渐心力憔悴，旧疾复发，疏于朝政。
就在此时，陛下宣召了他。
陆昭是谋逆的罪臣，若是她死，自己便可以如愿以偿，一生自在随心。
若是抗旨不遵，那么整个裴家都会被划入反贼之列。
初闻此事时，他也曾犹豫了良久，可看着柳芊芊在自己怀中哭得那样凄惨动人，他没得选。
他背叛了陆昭，亲自带兵将她押解入宫，亲眼看着她含泪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在那之后，他同柳芊芊双脚刚迈出了大狱，便被陛下亲卫一箭穿心。
那究竟是梦，还是切切实实活过的一世。
裴砚璋浑身冷汗淋漓，双眼的刺痛传来，只觉生不如死。
“夫君！”
柳芊芊见他醒了，如同疯了一般扑了过去。
她声音嘶哑：“我们可以出去的对不对，裴家之罪会被赦免的，对不对？”
“滚开！”
裴砚璋眉心一凝，摩挲着身前人，将她一脚踢开。
“若不是你……”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若不是你，我怎会背叛陆昭！都怪你！都怪你！”
柳芊芊惊恐地望向他，只觉眼前人是疯了。
她身上囚服破烂不堪，浑身颤抖地缩成了一团，移向墙角。
脑海中一片混沌，唯有陆昭这个名字久久不散。
她靠着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同裴砚璋相遇，又被人算计着于芳菲苑中失了清白、声名狼藉，如今自己刚刚嫁到裴家一日，没有享受到半分尊贵，便被举族牵连下狱。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可她与陆昭素不相识，难道就凭借那拦驾一事，她便要如此对待自己？
柳芊芊百思不得其解，双眼怔怔地望着牢房之外。
片刻，只见地面上一道倩影被拉得修长，随着几阵脚步声，陆昭那清丽端庄的身姿，蓦然出现在了牢门之外。
柳芊芊瞠目结舌：“陆——陆昭！”
尚在一旁发疯的裴砚璋，听了此话浑身一僵。
“把门打开。”
随着她一声令下，牢门被缓缓推开。
那绣锦短靴踏入门内的尘埃蓬草当中，陆昭望着狼狈不堪的两人，眸中含泪地嗤笑了一声。
垂危等死之人，何尝不是从前的自己？
此时风水轮流转，比之大仇得报的快意，她心中更多的，却是酸涩与疲乏。
“五殿下！”
裴砚璋双目失明，只凭借方才出声的方位，跪爬了过来。
“我只是被奸人蒙蔽，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你，饶了我……饶了我！”
陆昭蹙了蹙眉，不知眼前人本无上一世的记忆，为何此时会提起背不背叛之言。
他抬起那张满是鲜血的狰狞面容，凄声乞怜：“五殿下，你是因为那个梦……或许不是梦，才憎恨裴家的，对吗？”
陆昭一怔，望着他就要够到自己衣裙的双手，命龙云卫上前，将其死死按住。
梦。
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回想起他方才的话，陆昭冷笑了一声，“裴砚璋，你本就是自私虚伪、凉薄无情的小人，即便没有柳芊芊，难道你就不会因为陆涟开出的条件而动心？即便你始终钟情于我，难道就会在新帝和本公主之间放弃前者吗？”
她蹙着眉心，寒声道：“不，你不会。哪怕死到临头，你也只会把自己的罪孽推给一个女人。”
柳芊芊听着二人的谈话满头雾水，但那“死到临头”四字，却让她不寒而栗。
“五殿下！我从未得罪过你，求您救我出去，柳家……只要你同我伯父说一声，柳家定会想尽办法救我！”
她费力上前想要扯住陆昭的衣摆，却也被身后的龙云卫按住了手臂。
身前人那淡漠的目光瞥下来，并未夹杂着丝毫的情绪，就连她看裴砚璋时眼中的痛恨也不曾有。
柳芊芊停住了哭喊，手脚冰凉。
她这一刻可以确定，陆昭就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五殿下，大理寺的判决想必还未下来，你想杀人灭口，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灭口？”
陆昭转向她，冷笑了一声，“你们被关在这玄甲营中，可曾传出去过半分消息？你们身上又有什么情报，值得我亲自来灭口？”
她蹲下身，牵住柳芊芊的衣襟，眸中玩味，“柳姑娘，我杀人，只是因为想杀、能杀，而你们也的确该杀。暗牢中四百余罪人的项上头颅，都抵不过本公主一人的性命。哪怕我今夜将你们杀遍了，陛下也不会在意。”
柳芊芊瞳孔颤抖，蜷缩着连连后退。
陆昭起身，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刺入了裴砚璋的心口。
身前人闷哼一声，五官扭成一团，他如将死的困兽一般挣扎着，却被龙云卫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陆昭旋转着刀柄，刀刃在血肉之间展开，发出“嗤嗤”的声响。
鲜血溅了满衣满脸，她眸中的阴鸷却积累得越来越深。
“裴砚璋，这条命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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