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的晨光本就稀薄,斜穿过高窗棂的雕花格,落在青石板上时,只剩几片零碎的冷白光斑,像被冻住的碎雪。墨泯刚俯身去拾坠地的惊堂木,指腹还未触到案上泛着包浆的漆皮,堂外突然闯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人!天大的要事禀报!”两名衙役的喊声刺破公堂寂静,嗓子都喊得发哑,带着近乎失态的急切。他们一前一后抬着半人高的木盒,胳膊上青筋暴起,盒身裹的粗布沾着米糠与湿泥,边角渗着几缕褐黑霉斑,潮气顺着布纹往上爬,连空气里都飘着股阴湿的霉味,是刚从地下窖洞里抬来。
为首的张衙役是李默心腹,此刻脸涨得像熟透的猪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眼神亮得吓人,竟似捧着能平步青云的金元宝,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堂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木盒重重撞在地上,震得案上青瓷茶盏“哐当”晃了晃,几滴茶水溅在描金案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子,他却连看都没看。
“大人!南巷粮铺后院地窖,搜出私囤的陈米足足五千石!”张衙役往前凑了凑,声音裹着压抑不住的狂喜,手掌在木盒上狠狠一拍,粗布下传来谷物“哗啦啦”的碰撞声,“账本上半字没记!小的还在米袋夹层里,搜出了这个!”他说着,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麻纸,指尖捏着纸角高高举起,手都激动得发颤。
那麻纸边缘毛糙,像从翻烂的旧账本上硬生生撕下,纸面沾着点点米渍,潮气裹着霉味直往人鼻尖钻,连站在堂中的墨泯,都能清晰闻到那股呛人的味道。
师爷连忙快步上前接过,展开时手指都在抖,麻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用炭笔写得格外用力,笔画深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北记商号收,墨字押”。末尾盖着枚模糊的朱印,印纹虽浅,却能清清楚楚辨出是墨家粮铺常用的“丰谷”二字变形,那是墨泯三年前为区分各铺账目,特意让城南刻章铺老匠人亲手刻的专属印章,印边带着独特的云纹,寻常人绝难仿得一模一样。
李默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握着惊堂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得像蒙了层厚霜,连指骨都捏得“咔咔”响。他原本的算盘打得精响:借着王显举报的由头,从墨家敲一笔好处。可眼前这木盒、这麻纸,却像天上掉下来的“泼天功劳”!
他盯着那木盒,喉结狠狠滚了滚,眼神里瞬间爬满贪光,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私囤粮草五千石,还暗通不明商号,这要是查实了,别说填补亏空,说不定能在吏部尚书面前讨个大大的好!甚至有机会从京兆尹的位置上再往上挪挪,调到京城当个体面的京官!
到时候金银珠宝、良田美宅,还不是滚滚来?他越想越心热,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握着惊堂木的手,竟悄悄松了松,转而在案上轻轻敲了敲,那模样,活像已经摸到了京官的乌纱帽。
他强压着心头快要溢出来的狂喜,故意板起脸,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茶水渍在指尖下被蹭得淡了些:“张衙役,你说这粮是在南巷粮铺地窖搜出的?周掌柜当时在场吗?”
“在!周掌柜全程跟着,还亲口认了!”张衙役立刻回话,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唾沫星子随着话音溅出来,“这粮是墨家半个月前,让人趁着夜黑风高运进去的!小的还特意问过地窖的看守,那老伙计说,这段时间墨公子总夜里往粮铺跑,每次都不让人跟着,连灯都只点一盏小油灯,现在想来,就是为了藏这些私粮!”
王显在一旁听得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凑上前,手指着麻纸尖声喊,声音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大人!这就是铁证啊!‘墨字押’‘北记收’,明摆着是墨泯私囤粮草,要通敌叛国!上次在荒祠,属下就说过她与北记勾结,您还半信半疑,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绝不能再姑息!”他说着,还故意瞥了墨泯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像是已经看到墨泯被定罪的模样。
墨泯站在堂中,玄色劲装的衣摆被穿堂风轻轻拂动,却丝毫不乱。她垂眸看着地上的木盒,眉头微蹙,南巷粮铺的地窖她每月都会亲自查验,前日去时还空空如也,只堆着些防潮的干草和几块用来压粮袋的青石板,怎么会突然冒出五千石陈米?
还有那麻纸,她从未与北记有过任何粮米往来,更不会用如此拙劣的字迹落款,那“墨”字的笔法生硬得像初学写字的孩童,连她平日写字时惯用的藏锋起笔、回锋收笔都没有,显然是旁人仿造的,而且仿得格外粗糙。
更让她疑惑的是周掌柜,周掌柜跟着自己,从最初的粮铺伙计做到掌柜,为人忠厚老实,连账本上的数字都不会多写半笔,怎么会突然“认罪”?定是被人胁迫了。可此刻公堂上,证物“确凿”,人证“指认”,她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在瞬间说清,更何况李默显然已经偏向了王显那边。
她没有急着辩解,只是缓缓抬眼,目光先扫过张衙役涨红的脸,再掠过王显得意的神情,最后落在李默那双藏着算计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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